绘春不知寒(4)

正踌躇间,只见其中一个搜寻者腾空一跃跳到了郭思所在乌篷船隔壁的一艘商船之上,利索地在船舱里搜寻起来。郭思明白,若不在这一瞬做出决定,那么他会在下一刻直接落入对方手中。情急之下,郭思俨然无计可施,他水性并不佳,顶多在水下支撑一时半刻。他借着岸上灯火观察了几眼四周,抓起船尾的甲板上的一根草绳,先抛入水中,随后整个身子笨拙地扑腾入冰冷刺骨的蔡河。果然一眨眼工夫,那搜寻者一个跨步,落在了乌篷船的船头,郭思在水中只觉得,就在自己完全没入水下的一刻,乌篷船船头一沉,紧接着重量移到了船身再到船尾,搜寻者很快发现了抛入水中的那根绳索,当他以为有所收获将之奋然拉起时,却发现底下已经空无一人。

郭思利用这个短短的时间差,迅速游开,他在跳入蔡河之前已经看准了一艘刚刚被黑衣人搜过的客船,那艘船的艉部,清清楚楚地露出一个平衡舵,那是一种可以升降的舵,形状扁平,最适宜在水浅和河道弯曲的内河里航行。船行在浅水中,舵和船底切齐,以免舵身插入河底,影响行驶或损坏舵身。这个平衡舵在蔡河停泊时恰好拉出了水面,平成一个平台,正好可以让人趴在上面,不易被人发现。郭思勉力在水下找到了平衡舵的位置,借着船体投射下的阴影,抓住了湿滑的船舵边缘,让整个身体挂在平衡舵上方。这一呆就是一个时辰。直到河上搜捕的喧嚣声消失良久,自己的身体几乎快冻僵之时,郭思才再次划入河中,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游回了乌篷船边,顺着绳索爬入仓中,那乘船的老汉目瞪口呆地看着狼狈不堪的郭主簿,哑然失语半晌后,才颤颤地从木阁中拿出一套粗衣,一条棉被,摆在郭思面前。

在彷徨与惊恐中这样挨过了一夜,郭思在天光大亮,河上重新船行如旧之后才让船家撑着橹缓缓往太平桥驶去。等抵达时,已过次日辰时。疲惫与不适扩散至全身,可他更关心的是父亲还有刘大年的安危。他吱呀一推开门,只见刘大年挂着两枚乌青的黑眼圈如释重负地看向自己:“家主,你可回来了!”

“你,老爷子还好吧?”郭思迫不及待地确认。

“我,我没事,我也在外熬了一夜,寅时才敢回来。老爷子一夜没见你,担心的很,此刻正在见客。” 他指了指厢房。

“客?什么客?” 郭思慌道。

“说是邓侍郎。”郭思一听名讳,便知是父亲旧友,朝中的侍郎提举官邓雍。他也等不急更衣,务必要先去报个平安,再商议离京城之事,片刻不敢耽搁,便直接朝厢房走去。

厢房中,曾经的翰林图画院待诏郭熙瘫坐在的卧榻上,面色灰白奄奄一息。床边坐着一个鬓角已然花白的中年男人。邓雍偷偷用衣襟擦着眼泪,对身边的老者叹道:“遥想先皇tຊ当年是如此爱慕先生的画作,大内深宫,处处可见先生墨宝,偿有‘一殿专背熙作’之说。可这才短短几年功夫,如今官家就如此不知怜惜。不光把先皇挂在宫内的那些幅名作统统收了起来,堆到库房里也无人照料,居然还…还… 在下实在是不明白,不明白呀!”

老者强忍着身上的病痛,支起半边身子,哀怨地望向邓雍,忙问:“居然还什么?你说啊…咳…说…咳咳…”说着一阵痛咳不止,手上却紧抓着他的衣襟要他回答。 邓雍微微转过头去,不忍直视老者的眼睛,被他逼问之下,小声叹道:“居然…居然拿先生的画…当成抹布擦桌几…”

“啊…”老者颤道。他轻轻松开手,悲愤之极,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将出来,又是一阵狂咳。待稍停,他重新倒在榻上,两眼泪水依然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邓雍擦了擦眼泪,低头对郭熙说:“先生莫急,昨日我面见官家,求官家将先生所有的画作都赐于在下。目的就是为了代先生好好保存。没想到官家居然恩准了。”

老者似略感安慰,可是顷刻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忙问邓雍:“邓侍郎,你可否告诉我…咳…官家赐你的画里,可有…咳…可有《早春图》”?

对方被一问之下抬头踌躇,又复转头望着老者,欲言又止,终于哀叹道:“画作中并无《早春图》,下官知道,此画是先生最得意的作品,连当年神宗皇帝都视若珍宝。下官今日一早收到翰林画院处清点出来的卷子一共三十幅,可是一一查阅后发现并无此图。我特地问了前来送画的宫人,宫人答说翰林院库房中并无《早春图》。我见事情不同寻常,这才急着来见先生一面。”他一边说一边慢慢摇头,哀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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