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曾给予体弱多病的女儿一丝一毫的关怀,温久是在祖父的教导下长大的。
对于夺走心爱妻子性命的女儿,温致远内心想必是憎恨的吧。
早该习惯的。
她努力忽视心头萦绕的酸涩之感,将这段插曲抛之脑后,继续朝书房走去。
房门虚掩着,温久轻轻扣了几下门扉后,一边小心保持平衡,一边跨过了门槛。
桌上杂乱无章地摆放着几本书,上头用潦草行书随意做了简单的批注,温久稍微瞄了一眼,发现都是些新颖得有些超出纲常伦理的见解,和温家严谨端正的治学态度大相径庭——若是让朝中那些古板的老臣看见了,恐怕少不了一顿斥骂。
而书桌后的青年靠在宽大的扶手椅上,脑袋后仰着,脸上盖着一本摊开的《水经注》,长发半束,双手环胸,俨然是在悠哉悠哉地小憩,哪里有半点“温习功课”的模样?
她摇了摇头,放下燕窝:“咳咳。”
这一声重咳直接将青年惊得坐起,脸上覆盖的书册也滑落到膝盖上,仔细看他额发乱翘,嘴角还印出了一小块墨痕——倘若让仰慕他的姑娘们看见这副尊容,多少芳心会破碎一地呀。
“是你呀岁岁。”
温初言松了口气:“还以为是爷爷,吓死我了。”
兄妹俩长得很像,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区别在于温初言那双潋潋桃花眸多了几分旖旎的烟火气,乍看之下比清冷的妹妹平易近人,实际接触过他的人才知道他不像表面这般随和。
温久故意板起脸:“要是哥哥不偷懒,而是认真温书迎考的话,何至于会怕祖父查房?”
“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再说那些经史子集我都背得烂熟了,还有什么温习的必要?不是纯纯浪费时间嘛。”
温初言嘻嘻笑道,从他对待科举如此随便的态度,很难想象他是当代大儒的嫡孙。
不过他确实也有随意的资本。
虽然气人,可和寒窗苦读十几载都未必能考中的万千学子相比,温初言读书读得有些过分轻松了,再厚的经论他看个几次就能背下,写文章也是洋洋洒洒、挥笔而就,金榜题名于他不过探囊取物。
温久为这样的哥哥感到自豪,但面上仍不显。
“哥哥这话若是令天下读书人听到,怕不是会义愤填膺、对你群起而攻之了。”
温初言大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岁岁找哥哥可是有事?先说好,出去玩是不行的,你风寒刚好,需要静养。”
听着这和孙嬷嬷如出一辙的话,温久失望地撇了撇嘴角。
兄长虽然好说话,可一旦涉及她身体健康的问题,是绝不会妥协的。
“才不是要出去玩呢。”
和长自己五岁的兄长对话时,温久的语气带点小女孩的娇纵:“是来给你送汤的。”
她将燕窝朝温初言的方向一推,后者眉开眼笑地捧起:“还是岁岁心疼我,不过以后这种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了,万一烫着摔着,该换哥哥心疼你了。”
温久但笑不语,温初言敏锐察觉到她眼底的郁色,挑眉问:“碰到父亲了?”
什么都瞒不过哥哥……
温久轻轻嗯了声:“父亲他……又喝醉了。”
她犹豫半晌,有些落寞地说:“哥哥,我是不是没有出生比较好?这样阿娘就不会离开,父亲也不会这么痛苦……”
话音未落,额头就挨了一记。
“傻姑娘,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温初言重重揉了下妹妹的脑袋:“要是没有你,我和爷爷不就会痛苦了?还有二叔和公主他们,大家都很喜欢你,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放缓了语气,表情温柔。
“可是……”
温久还是轻轻咬住唇瓣。
她一出生便没了母亲,是以对母亲毫无印象,但温初言不同。
哥哥是有和母亲相处的记忆的,从这个层面说,是她害哥哥成了失去母亲的孩子。
然而哥哥从未怪过她,反倒经常安慰她开解她,明明只大了五岁,既要当兄长,又肩负了一半父母的责任。
听爷爷说,她小时候都是哥哥带的比较多。
“父亲他不是讨厌你,而是不敢面对你,是他自己自甘堕落囿于过去,不关岁岁的事。”
在温初言看来,父亲只是没有勇气面对妻子离世的事实,想找个人恨罢了——这样的父亲,他认为是懦弱且不负责任的。
岁岁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要被迫承受无端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