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刚刚放学,与泪流满面的陈纵擦身而过,听见两个大人皱着眉交头接耳,“这个时候不严厉管教,想管就来不及了。你不是认识学校老师吗?麻烦他们帮忙看着,又黏在一起就打电话给你。”
这间接导致后来陈纵与子夜在一起,心里萌生的一个恶毒的念头竟然是,我同时报复了他们两个,真爽快。
她将这个想法告诉子夜,子夜不但没有生气,而是笑了。眼睛很亮,笑看着她。两人一径心照不宣,莫名笑了很久,事后连自己都觉得有病,觉得幼稚。可是“此仇得报”,这辈子终于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恋爱,而不是一旦坠入爱河,便觉得有一万双眼睛在斗兽场边窥看。
陈纵暗暗发誓,十天不要和爸爸以及邱阿姨讲话,十天后才要原谅他们。谁知道,等着她的,是更具象的羞辱。
第一次就是她看《飘》。
邱阿姨在饭桌上当众笑着宣布,“我知道你看这本书是在看什么。”
陈纵那时候处在对性羞耻的巅峰期,读《简爱》时,偶然蹦出一副接吻的插图,如同读到鬼故事的高潮部分,吓到她当场撕了插图页码,数年不敢再拾起《简爱》。她当然喜欢白瑞德和斯嘉丽的爱,觉得这种由爱而生的,自然而然的性意外不那么令人厌恶。“我知道你在看什么。”至今回想起来,陈纵仍觉得这是多么歹毒的一句话。你们大人平时教都不好意思教的两个字,却当庭宣读出来,借此恶意揣测一个少女,揣测她——“是一个精神上的妓女”;与此同时,轻轻松松就摧毁一个人用以逃避世界的乐园,一句话将净土变得肮脏。肮脏的究竟谁?
连爸爸也要附和邱阿姨,“想看什么也没什么嘛”的时候,那种恶意终于变得具象。
如果非要陈纵形容出来,她只能说,在这一日的饭桌上,遭受了一场来自父辈精神上的轮|奸。
直到子夜讲,“为性|爱描写看名著,也没什么好值得羞耻的。你们大人是不是想说这个?”
性|爱两个直白到近乎恐怖的字眼,使邱娥华和陈自强尴尬到哑口无言,好似被架到火炉上一般焦灼,两人嘀嘀咕咕,说天说地,话题终究再也绕不回来。
子夜也大发慈悲,没有再提,装作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陈纵却如蒙大赦,被他从绞刑架上解救下来。
也是从那一刻起,陈纵开始不那么不喜欢陈子夜。
那一刻之前,陈子夜是一个沉默的黑白的陈子夜;那一刻之后,陈纵一笔一笔为他描上色彩。
他是一个和她同阵营的少年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一个明事理的高尚的人。
这类事件无独有偶,陈纵每一次都在语言羞辱重击落下之前,被子夜有惊无险地拯救。那时候她哪里想得到,她眼中无所不能的子夜,一身足备五弓的子夜,在他十四载短暂人生中,从没有幸存下来过一次。
“如果不是你,”后来有一次他这样讲,“连做|爱都像在一群长辈视奸下完成。一群人,高举镜头,对着赤|裸的我进行电视直播。”
那时她隐隐能感知,却不解其意。
等回过味来,陈纵惊出一身冷汗,觉得自己都快在感知他的感知里,生出心里疾病。
长大后,陈纵回味这段过往岁月,渐渐发觉,她接纳子夜的过程,也正是她完成去性羞耻、去身体羞耻以及自我接纳的过程。子夜无意识间,成全了她的自我。
第25章 子夜3
陈纵对世界和对自我的理解, 也是经由子夜领她在阅读中完成的。
刚上初中的女孩子,品味差一点的, 都爱看三俗畅销言情小说。陈纵也不例外,零花钱除了吃零食,都用来买了言情。什么霸道校草爱上我,与魔尊几世爱恨天上到人间,救赎,囚禁,虐恋, 斯德哥尔摩……十三岁的陈纵畅游在爱情的海洋里,五颜六色堆满了书柜。老师批驳这些没营养的小说是韩国资本发出的“女性洗脑包”;邱阿姨讲这些充斥着情爱幻想的小说和琼瑶一样都是批发“春|药”。老师的话是真理, 邱阿姨又是极有品味的,陈纵理所当然的将他们的话奉为真理,每每偷看小说, 总是被快乐和羞耻两种情绪同时拉扯。学校女孩子兴奋地交流言情, 陈纵从抽屉里抽出本《围城》, 面上不屑,却也耳朵动动,快乐的听着,心想, “我能讲出比你们更有营养的书评。”别的女同学会讲她假清高, 陈纵深以为然,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闷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