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却没有。
有时候,他分明看着温润如春风,骨子里却透着股凉薄,似有情,却实是无情之人。
对于妙璇,因为十一年前的恩情,他几乎是用了他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来报答。
如此不甘欠恩于人,又何尝不是一种无情?
近日寒霜点点,听雨居的藤蔓积了层厚厚的白霜。
凌安步过去,用灵力清除了听雨居的杂草,而后走入屋中。
陈设依旧,她走时清理了一番,内里很整洁,若有新弟子搬进来,不必废力清理。
外面的寒风灌进来,凉丝丝的空气,渗入肺腑。
凌安打开桌边的妆奁,本以为其中该空荡荡,却赫然发现一对海棠花耳坠、一支孟津玉发簪。
他拉开妆奁的手指,如灵蝶的翅膀,轻颤了瞬。
之后吐出一口浊气。
果然,她已经忘了他了。
她的爱是如此短暂,如露水、如蚍蜉。
先前便知晓、且笃定,可现下为何心头涌上一股细弱的疼意?不比往常受伤的任何一次疼,却是如此难消,恨不得让人将心剖出看一看,到底是何处生了裂隙。
在发簪旁边,有一颗碎裂的紫玉灵珠。
凌安收好了她留下的他赠与的东西,而后托起紫灵珠。
就当他将紫灵珠拿在手中的一刹那,紫光从那缝隙之中透了出来,如烟如雾。
凌安的眼底映上一缕紫光。
而后整个人被摄去了心魂,如木雕静伫在了原处,手中紫灵珠咕噜噜滚落在地。
天地沉寂。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被凝固似的人开始颤抖,似在抖落身上的重重积雪,双目渐渐染上一抹红意。
他召了剑,闪身消失在屋中,来到了妙璇此时居住的映水居。
凌安凤眸赤红,宛若炼狱之中踏血的杀神,妙璇大骇,尖声道:“你做什么?我就算不是尊者,也是教导你这么多年的师尊!”
凌安厉声:“当年我娘,竟是被你所杀!”
十一年前之事,早就在妙璇的印象中模糊了,只要是地位不及她、灵力也不及她的人,她都将他们视若蝼蚁,杀了谁,并无差别。
是以,妙璇眼中浮现出一丝惘然,之后大声怒骂:“逆徒!你这是污蔑!”
似乎这样,就能掩盖过当年的真相。
凌安双眸寒意砭骨,“紫灵珠乃是紫薇星落下的星尘所化,其中记载的往事,哪能有假?”
妙璇提剑,反而不辩解了,冷笑:“纵我杀了人,又能如何?你那娘是什么身份,也配脏我的眼?”
妙璇早就对凌安恨之入骨,都是他,让晏曦离开了她,害她失了好不容易挣来的尊者的地位,今日他来的正好!
两人缠斗起来,两股强大的灵力冲撞在一起,有长老来劝架,却根本无法靠近,天地风云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凌安一剑斩向了妙璇的手臂,温热的鲜血飞溅,尚且握着剑的手臂高高弹起又落下,手指颤抖,剑脱了手,也再不会回到她手中。
妙璇有一瞬间的失神。
随后尖锐的疼痛传来,她发出一声非人的嘶吼,鬓发散乱,如狰狞的野兽,捂着肩疼得跪倒在地。
血如河般流淌开。
“你杀了我娘,我本该杀你,但十一年恩情如斯,我断你右臂。此臂握剑,亦教我执剑,今断其臂,亦断你我师徒之分。”
凌安没有一丝怜悯,甩去了剑上血珠,便离开。
过去种种画面在脑海中掠过。
……
十一年前。
……
桑州安乐城之外,有无数边陲小城,康华城便是其中之一。
虽不及安乐城繁华,但其中百姓的生活也算是充实,有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之人,并不多见。
凌安好巧不巧,就是那不多见的人之一。
十四岁的少年,过的是乞儿般的生活,一身粗布衣裳,露出半截小腿和小臂,在冬日里冻得青紫,本该是俊秀无比的一张脸,生了许多红色的冻疮。
只不过即便是流落街头无处可依,他在一群街头无赖之中,仍旧是鹤立鸡群的那个。旁的地痞都顶着蓬蒿般的头发,身上黑乎乎的,凑近了还能闻出馊丑味,凌安却不像他们,即便是粗麻衣,也尽可能地维持着干净。
这日腊冬,街上张灯结彩,红澄澄的灯笼铺满十里长街,天又落起了雪,节日的喜庆并没有传到凌安这处。
他立在歇了业回乡过节的包子铺支起的麻布下躲雪。
对面是明月楼,整个城中头号销金窟,奢靡的胭脂水粉和酒肉的香气,即便在雪天,也散布了大片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