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皇帝炼制仙药之事他早已知晓,曾也愤怒崩溃过,终归是无可奈何。
元和皇帝囫囵吞枣,把这些丹药吞了下去。
一次性服用的数量过多。
元和皇帝倒在仙药堆里,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手里还死死地掐着仙药,他半朦胧的视野里,残了好多年的父皇无动于衷,就这么冷淡地看着他。
他笑着流下了泪。
他的父皇,从不在乎他的生死。
哪怕只有一次。
一次都不曾有。
他不理解。
同样是血亲,为何那舐犊之情,就不能分舍一些给他呢?
年少不可得之物,困了他一生,直到此刻,他都在画地为牢之中,逃不掉,出不去,自我挣扎、消耗甚至是毁灭,而哪怕是下地狱,他都要拉着这天下人一起下地狱。
陈喜匆匆而来,带着医官给元和皇帝喂了药。
元和皇帝清醒过后,赤着双足,近乎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直奔到了密室,他发了疯一样把所有的东西砸碎,包括自己最喜欢的仙药,尽管在杂碎瓷瓶的时候割破了自己的手,任由鲜血肆意地流出,浑然察觉不到半点儿的痛,只跪在明岳帝的面前,用手死死地攥着明岳帝的衣襟,浑身发颤,红着眼睛说:“沈钰的妻子,怀了双生胎,且已经足月了,等到她临盆的那日,朕定会血洗沈家。父皇,你不是一直很爱沈家的孩子吗?朕就把那妇人的腹部剖开,把那一对双生胎抱来给父皇你看。你可能高兴啊?”
明岳帝回回都以为自己心死了,人已经麻木了,宛若丧失灵魂的傀儡,而当元和皇帝再一次刺激他的时候,他攒动着身体,用头去撞元和皇帝,用双手去掐元和皇帝的脖颈,只恨元和皇帝出生的那一日,没能活活掐死,留得此人存活至今还能兴风作浪,昼夜不休去害人。
他眼中的怨毒、愤恨、懊悔等诸多的情绪一一如火山喷发般爆出,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机。
尽管明岳帝无法说话,但他还能张着发颤的嘴,发出了无声的话语:
去死。
去死。
去死。
……
他不断地重复。
仿若是跗骨之蛆般不死不休。
父子俩人之间仿佛隔着血海深仇。
适才还张牙舞爪的元和皇帝,却没有半分挣扎,就这样睁着眼睛看向掐他的父亲。
父亲的那一双手腕骨头,早已被铁链贯穿,使不上力,掐不死他的。
但尽管如此,父亲为了能掐死他,不要命的使力。
挣扎时,鲜血从两手的手腕窟窿流出,大片大片滴落在了元和皇帝明黄色的龙袍和脸庞、脖颈之上,血腥的味道在彼此间浓郁。
元和皇帝两眼空洞。
一双眸子,就这样借着烛火幽光,倒映出了父亲充满怨恨的嘴脸。
“父皇。”
“我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元和皇帝讷讷地,泪流不止。
像是回到了孩童,问出了埋藏很多年的话。
明岳帝掐死他的动作稍稍地顿住了些。
他木然地望着眼前的儿子,再低头看到自己双手血腥。
手腕窟窿被铁链摩擦的痛苦,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这才在清醒之际有所感知。
明岳帝掐着元和皇帝的双手略微颤动了一下,再犹豫片刻,便将抱住了元和皇帝。
他说不了话。
只能用手掌去安抚元和皇帝。
拍着元和皇帝的背部。
一下,一下,又一下。
就像元和皇帝年幼时候所期许的那样。
这一日。
这一刻。
他在孩提时就已期盼。
直至今日,方才能得到片刻独属于父亲的温情慈爱。
他等到了。
他忘了自己是大燕的皇帝,忘记曾经双手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和无数无辜的亡魂,忘记自己的胃里有大燕的子民血水。
他愣愣地望看着父亲,眼里有着期许的光。
明岳帝沾着血,在地上写字。
他期待着父皇给自己说的话。
明岳帝颤颤巍巍歪歪斜斜写下了几个言简意赅的字:
不要,伤害,沈家。
轰!
元和皇帝赤红着双目,一把将明岳帝推开。
他往后退去,弯着身子耷拉着脑袋,赤红的眼睛里泪水如断线的珠玉般簌簌而落,他自嘲地笑着,他用脚一下又一下践踏明岳帝所写下的血字,字字句句,都彰显出了这位世人眼里已故的先皇的仁慈,应是一代明君,当由后世歌颂。
“终是我蠢笨了。”
“朕告诉你,不可能!”
“朕要沈家,永无活口,要沈宁,家破人亡。”
“父皇啊父皇,沈家大厦将倾,而你我,要在那废墟之上,品尝他们的血水。”
“朕,就算是死,就算是沦为厉鬼,就算是生生世世都不得好死,都没有安宁之日,朕也要沈家去死。你不是在乎沈家吗,你不是在乎大燕吗,那都去死好了,让这大燕亡了也罢。朕不在乎,朕一点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