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懋平抬起头来,眼色复杂,包含着一抹打心底而生的不赞同。
“你是不是想说,不是这样,你对你那两个儿子很好?是不是想找辙,说那是因为长久相伴的缘故?”现在的叶知薇,把他这个人看得透透的,“骗骗你自己就得了,千万别为这一点跟人争执,惹人笑。
“宠爱两个儿子,会让他们喊冯氏娘亲?会让他们打小就不懂得尊卑?那你这宠爱的法子可真吓人,万幸,我和大姐躲过了这一劫。”
事情不大,意味的东西却不少,叶懋平便是榆木脑袋,这会儿也明白了。
叶知薇继续道:“再说说近来的事。
“大姐那档子事出了,你带着冯氏回来,第一时间就去见祖父,随后就回房了。后来还是大姐去给你请安。
“我倒是不明白了,你觉得大姐的心有多大又有多宽?你怎么能认定她心里不气、身子骨没生病?换个稍稍正常的人,哪怕是做戏,也得去大姐房里看她吧?
“我这边呢,算是好一些,托生病的福,你去探病了,还夸下海口,说什么会保我安稳无虞。
“结果呢?被赶出去之后,你就又把我和大姐抛到脑后了,几日里见谁都没见过我们。
“要不是大姐把你那些箱笼送过去,你还想不起来吧?既然想起来了,又还当自己是盘儿菜,少不得约见我们,跟大姐装腔作势,要带我陪着你遭殃。
“你是个男人,你是个父亲,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你不像人,更是枉为人父。”
她语气清浅和缓,即便是末尾指责的话,语气中亦没有波澜。可对于叶懋平来说,却如一记记重锤砸到了头上、心上,让他头晕眼花。
叶知薇的话却还没完:“对儿女来说,你就是别人嘴里那种不识数的爹,对祖父来说,你简直是他的耻辱。
“收个妾室罢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什么不如实告知家里?等到那贱妾生了孩子,瞒不住也不需隐瞒了,这才告诉家里。
“一家人为这事儿跟着你没脸;冯氏始终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过的妻不妻妾不妾的;你那两个儿子就更好了,连族谱都没上过,始终是来历不明的东西。
“简简单单一件事,被你自己搅和成了一摊烂泥。
“家事如此,旁的也必然好不到哪儿去,怨不得对你的发落来的这样爽快。
“要不是看顾着祖父的情面,估摸着首辅大人把你剁了喂野狗的心都有——不是有人说过么,首辅大人不怕好人,不怕坏人,就怕心里胡涂窝窝囊囊的蠢笨货色。”
叶懋平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
这一声声语气和缓言辞如刀的斥责,是不是也是祖父、知许的心声?可是他们不想说,不想跟他多耗费一分力气。
他活来活去,真的有那么不堪么?难道只是一摊糊不上墙的烂泥么?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对自己的质疑甚至否定之中。
叶知薇见他神色大变,额角都沁出了汗,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一些。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日后,我不管别人,在我这儿,没你这个人了,日后桥归桥路归路,走路上遇见当做不认识。恩断义绝这种词儿,用不到你身上——恩情何在?”
说完,她转身离开,步调比进门时轻快了几分。
一云大师说过的另一位高人,是成道人,常年隐世而居,也只有一云之类的人知他行踪,请得动他。
这日一早,成道人听一云说了事情原委之后,去找扶焰详谈。
扶焰神清气爽的,亲自给成道人沏了一盏茶,“一定听说了我的事,怎么看?”
成道人却问了他和叶知许的八字,卜了一卦,随后又细观扶焰面相。
扶焰笑微微的,由着他。
终于,成道人道:“你二人是有缘人,本该缔结良缘,却因劫数离散,终将是有人心有不甘,一生引以为憾。”
扶焰的笑容消散于无形,“我怎么想说,你这话是八字连一撇都没有?”他不过是偶尔动一动娶知许的心思,她那边是何心思,他根本没去探究过,还没那个必要。
最重要的是,如果是这样,那他岂不是该躲她躲得远远的,省得酿成劫难憾事。
然后呢?他活活熬死?
但是不用心急,他知道,成道人定有下文。
果然,成道人端肃的面容上现出些许笑意,“我说的只是卦象上显示的一种情形,实际情形是,如今已经避过劫数。”
指的是不是崔定初筹谋的事?应该是的。那么,既然是良缘,他可以准备娶媳妇儿了?思及此,扶焰双眼发亮,熠熠生辉。
成道人揣摩不出他在动什么脑筋,却因他神态莞尔而笑,“世间有轮回,譬如生死,譬如因果,却不见得应验在每个人身上。是因此,便会时不时出现一两桩没法子用常理解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