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许没言语。她不想吃东西,想喝酒。
酒不能全然解忧,却能让人暂时抛下悲愁。前世最后七年,叶知许几乎无一日不饮酒,起初三年是不得已,赎身后已成瘾。
酒这东西就像脾气没谱的友人,终有一日变成蚀心的毒、刮骨的刀,而那时你已离不开它。
赎身前,一个纨绔子弟要霸王硬上弓,她实在没别的法子好想,气急之下从二楼跳下,折了一条腿,断了两根肋骨,身子骨从那时就败了。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手里有酒就会好过一点,慢慢的,变成嗜酒、酗酒。于是,喝的吐血,喝出更多病痛。
她要不是没什么活头了,何必陪着崔定初、索雅安葬身大火粉身碎骨。
到如今,叶知许发现,自己对酒的依赖一半来自于心魂。
这可不行,得戒,家里已经有一只醉猫了——她慈爱的可爱的祖父。
崔氏房里的绿翡来了,行礼后道:“大夫人说雪后路滑,免了您今日的晨昏定省。”
这与记忆中一样,叶知许说知道了,之后,不一样的事情来了——
“大夫人瞧着您这两日有些神思恍惚,问要不要请大夫来把脉。”
重生了,饶是再心大,也得消化一阵,做不到毫无异状。“不用请大夫。只是,”叶知许道,“今日起,王妈妈要去庙里,为先母诵经祈福,二十一天就够了。”
“什么?”绿翡和一旁的王妈妈异口同声。多少年了,叶知许从不曾主动提及生母。
叶知许的视线在二人面前逡巡着,凉凉的。这年月里的她,琴棋书画皆精通,涵养不够,私下里不乏使性子发小脾气的时候。
“是、是。”王妈妈应下来,又道,“只是奴婢一走数日,房里的事便没人管了,万一出了差错,委屈了您,夫人定要发作人的。”
“先母给我托梦了,别的不用你管。”叶知许态度强硬,“这就动身,不要耽搁。”
王妈妈没词儿了,以请主母拨出相应的香火钱为由,随绿翡一道去见崔氏。
崔氏一脸狐疑,遣了仆妇,盯着王妈妈问:“说沈氏给她托梦了?”
王妈妈点头,“千真万确,态度也有些奇怪。”
在平时,说叶知许视王妈妈为半个亲人也不为过。崔氏全无头绪,“总是要哄着顺着她的,让你去你就去吧。”
王妈妈态度谦恭,“奴婢遵命。奴婢只是担心,大小姐这两日心神不定的,大抵是因为继承了沈老太爷那笔财产,或许是动了什么心思。奴婢正想着试探一二,便出了这档子事。奴婢只怕,大小姐打定什么主意之后,夫人来不及阻止。”
“我会想法子尽快接你回来。”崔氏端了茶,心里暗暗冷笑。她这些年付出的心力是区区仆妇可比的?别说她另有眼线,便是没有,叶知许要是有了什么盘算,也会主动告诉她。这份儿信心她还是有的。
此刻的叶知许,正在交代大丫鬟豆蔻、阿俏:“王妈妈不在房里,你们替她打理各项事宜,不用顾及太多放不开手脚,做不好还做不坏么?”
豆蔻、阿俏莞尔,齐齐脆生生称是而去。
叶知许窝到美人榻上,瞧着花瓶里开着的雪后红梅。
豆蔻和阿俏是忠心的,甚至因她丧命。
前世经过长久反思与查证之后,确定一早把她卖了的是王妈妈。
可笑的是,在外祖父沈老太爷心里,作为陪房的王妈妈出自沈家,是亲信。
对外祖父这个人,叶知许始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沈老太爷为官后期,昏君当道,忍无可忍辞官。赋闲后的年月里,发妻病故,仅有的女儿因难产撒手人寰。
他给外孙女做了些安排,便遣散家中仆人,携家财离乡远走,销声匿迹。记挂着外孙女的证明,是每隔三二年送到的一些贵重对象儿。
叶知许要到继承财产时才明白,外祖父那些年是更名改姓去经商了。
经商很丢脸么?能丢脸到什么份儿上?干嘛不知会她,王妈妈却自最初就知情?
是在七日前,她继承了那笔数额甚巨的财产,而外祖父已在他乡病故一年多。他不要外孙女为自己守孝。
也许在外祖父看来,多年不曾相见,不需计较繁文缛节,而那笔钱财,于她是从天而降的惊喜,却不知会变成把她炸得半死不活的惊雷。
人倒霉到一定地步,绝不是一两个因由促成。
巳时,叶知许估摸着叶老太爷起身了,带着阿俏去了松鹤堂。
十年前,伤病严重之故,叶老太爷不得不辞官返乡。
知许是他看着长大时时带在身边的孙女,加之亲娘早故,爹又常年在外,打心底偏疼几分。
这些年瞧着崔氏对叶知许没有限度的娇惯纵容,他颇有微词,打心底认定崔氏要把继女养歪——本来么,怎么不见她那样骄纵她的亲生女儿知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