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步高升的骄阳,将她发髻的影儿映在森冷的石墙上,因殷切动作而抖抖瑟瑟晃动,像是一只扑腾着振羽、嗷嗷等着父母归巢的雏鸟。
好似一个不小心,就要掉出窝来,在地上摔死做模糊一团。
看门人未做声,最后叹了口气,道了声“好”,便催着虞凝霜离开。
虞凝霜一步三回头走了,不知不觉就离了府衙重地,置身于闹市之中。吆喝声、欢笑声、热热闹闹行人……她耳边眼前都是一片欢乐。
可虞凝霜抬眼望去,知道这汴京城的锦绣明亮,实则比那西狱更可怖。
西狱好歹看得到摸得着,她现在面临的,却是某种暗藏的、亘古不变的、巨大而不可名状之物。一层又一层,一级又一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叹归叹,虞凝霜不敢耽搁,又去找了陆十五娘和田六姐。
实乃天幸,两位姐姐都愿意帮忙,只是无法保证什么,都先让虞凝霜回家歇息听信。
可虞凝霜哪里能歇息?转头又去了蒲履铺,将幡儿一扯,开门迎客。
接下来几日,她不仅要照顾家里病弱,还要日日去西狱送饭食衣物。
那些看门人是轮值,虞凝霜此时方知她首日遇上那一拨已算好的,起码没有明着讨要钱财、轻佻言语。
虞凝霜每日应付他们,还要看着蒲履铺子,实在精疲力尽。
她唯有请来杨二嫂照看铺子,如此,她在各处奔波时才不是后脚打前脚的焦急,甚至能抽出时间又去田家杂煎卖起了饮子。
无论阿爹这事是个什么结果,银子总是必要的,她自然要见缝插针地攒钱。
田六姐见虞凝霜短短几日就瘦了数分,如月减寸寸清辉,让人见之揪心,便好一番安慰,又道:“我一直帮你问着呢。喏,我三叔公家的嫂嫂,娘家有人认识一个那西狱中的防守人,说不定能放你进去看看。你莫急,容人两天时间疏通疏通,一有信儿我就告诉你。”
虞凝霜也知这求人办事,急也没用。人际关系本就盘根错节地乱。此时消息又不能速达,只能依着那慢悠悠车马脚程。
她唯有再三致谢,兼着用尽力气卖饮子。
又过一日,已是虞全胜下狱的第七天。
可虞家对他的案情仍是一无所知,也未曾见上一面。
前路苍苍茫茫,饶是虞凝霜一个成熟头脑,全幅冷静肝肠,此时也慌了阵脚。
她甚至病急乱投医,想着干脆去求那位楚大娘子。她不贪别的,只为多少能知悉阿爹现在情况,可有生病受伤。
年长的大娘子多心软而善,而她是豁出去的,便在门口哭号求告,说不定能得成全。
虞凝霜当下打定主意,想着若今日楚大娘子着人来买饮子,她便自请跟去;若是没来,她也问了路摸过去。
结果还真来了。
来人是陈小豆。
他今日却没要三份饮子,而是只要了两份。
虞凝霜尚无暇顾及这些异状,只握紧木勺,想着如何言说。
没想到,收好了饮子,倒是陈小豆先发话。
他抬手一礼,低声说:“家主人有请,烦请虞小娘子赏脸,避人耳目与小的走一遭。”
无论事出何因,能跟严家楚大娘子搭上,虞凝霜都既惊且喜。而陈小豆则未多言,只与她约定在街角汇合便先行离开。
虞凝霜收好东西,稍后跟上,在街角看到了陈小豆,便与他一前一后隔着十几步走。
而陈小豆最终引她去的,却不是严宅,只是一茶舍。
虞凝霜见到的人,也不是楚大娘子。
“严大人?”
待入了一小阁子,看清那茶案后跽坐之人,虞凝霜不禁脱口惊呼。
严铄眉目沉沉,开门见山。
“我听闻令尊下狱,特让家仆寻小娘子来。令尊之事并非无转圜的余地,不知小娘子可愿细听?”
有光通过花格棱窗,凌厉地割到严铄脸上。割得他一张脸半明半暗,眼眸似开似寐。
此情此景之奇谲,此人此语之神秘,已经让虞凝霜无暇顾及严铄忽然邀约的异状,只下意识回问道:“如何转圜?”
然后她就见那薄凉的唇和冰冷的齿轻轻一碰,严铄面无表情地开口。
“与我成婚。”
第21章 金橘团、婚期三年
严铄语毕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 虞凝霜停转的大脑都没能理解那句话的含义。
等她理解了,又想着,自己是否已然堕入了梦乡?
瞧啊, 被一个仙童引至什么幻境洞府,又见得哪个仙女真人,这不是常见的套路?
换言之,在“神魔奇遇”和“严铄求婚”这两者中,虞凝霜都更倾向于相信前者。
然而,金炉里氤氲的烟气暗香阵阵,直送到她鼻中, 严铄手边的小炉滚着水, 咕嘟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