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管事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居然被一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小娘子教育要“有耐心”。
对方甚至还将自己那名满京师的铺子,说是“半死不活”。
他还能说什么?
只能陪着笑糊弄几句,还得夸虞凝霜“谦虚”。
他是觉得尊享版的销量实在太拉胯,因此揣测着姜阔的心思,想给虞凝霜一个下马威。
然而想起自家主人刚才那无情的呵斥……跟随姜阔多年,钟管事自认还是能拿准姜阔情绪的。
他额间不禁冒起细细冷汗。
说不定这马屁……被他拍到马蹄子上去了。
似乎是为了弥补手下的无礼,姜阔越发和颜悦色起来,又说要送虞凝霜去他名下另外两间糕饼铺子参观。
因为按照约定,四季糕也会在那两家铺子同时发售,只不过没有此处这样隆重场面罢了。
虞凝霜自然又是婉拒。只不过提起糕饼铺子,她确实有一事要与姜阔相商。
“姜小行头,我与隔壁的梁大娘想一同开一家糕饼铺子。”
姜阔的手骤然一紧。
凭她的手艺,虞凝霜如果开了糕饼铺子,必然势如燎原,多少都会抢走他家生意。
没给姜阔太多的时间瞎想,虞凝霜马上澄清,询问姜阔是否想要入伙。
姜阔这才面色稍霁,却略有犹疑。
自家已然在糕饼一项上深耕十数年,积攒下不少名气,似乎并没有与人合作分利的必要。
对虞凝霜来说,姜阔的加入本就是可有可无,特意来说一声,不过是顾忌梁大娘的心愿。
如今见他犹豫不决,虞凝霜也懒得继续陪聊。
她其实是个急性子,亦不喜姜阔这瞻前顾后、八百个心眼子的性格。
还没有梁大娘痛快。
况且,她和姜阔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干净利落的相处方式,各尽所能,各取所需,十分官方。
他既然不愿,虞凝霜也不再劝,告辞转身离去。
姜阔本就是佯装矜持为难,不过是为了获取更有利的合作条件,或者是……更多的虞凝霜的注意。
他没想到虞凝霜完全不惯着他的毛病。
姜阔当即傻眼,后悔不迭,他愣了半晌才想起叫手下去追。
然而虞凝霜的脚程跟兔子似的,转瞬已然不见人影。
姜阔呆立原地。
在他身后,贩卖四季糕的彩棚渐入佳境,越发人头涌动,越发生意兴隆。
然而,在这片欢声笑语中,姜阔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
虞凝霜行止匆匆,倒不是有什么急事。
相反,一离开遇仙楼的地界,她便放慢脚步,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不是为了陪同家中小辈玩乐,也不是为了铺子经营而奔波,就是慢悠悠地闲逛。
虞凝霜自然很享受亲朋好友的陪伴,但有些时候,她也想只有自己陪着自己。
因此,她甚至让系统完全静音沉睡进识海当中,以确保这片刻难得的平静。
那一日刻闲章,碰触到虞凝霜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委屈。
她似乎真的没有过只属于自己的悠闲时光。
年少时自不必说,因穿越者的身份,她连那稚童懵懂的特权都荡然无存,时时刻刻都在警醒着为家人操心。
如今日子过得富足,却又被各种店铺事务缠身。
凌玉章的寿宴让她感触颇深。
欲到天边更有天,她拼命登高,然而,高处不胜寒。
冥冥之中,她能感觉到自己尚未走到顶峰,却已有了急流勇退、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心思。
她刻意放慢脚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免得一朝踩空,登高跌重。
四季糕的发售,冷饮铺的新品迭代,这在往常的虞凝霜看来都是务必要亲力亲为的大事,然而如今看来,这些风头不出也罢。
她只想让家人过上安稳富裕的生活,等着三年婚期满,便带他们迁居江南,真正用上那一枚闲章。
虞凝霜任凭思绪漫游,不知不觉沿着一条河岸而行。
樵夫、贩妇、伎子、乞丐……形形色色之人在桥上桥下交汇,在上游下游呼应。
虞凝霜举目远眺,依稀见到这一条小河渺远而瘦弱的源头。
汴京是一座从水上生长出来的城市,汴河的脉络便是她的骨骼,因此城中沟壑水渠、闸门河道众多,纵横交错。
因今年干旱,此河水位极低,暴露出河岸干涸的淤泥,像是溃烂的伤口。
虞凝霜正在发呆,只听“哗啦”一声,竟有一黄裙妇人跳入河中。
虞凝霜被吓了一跳,但因发觉河水只到妇人膝盖,便未真正惊惧,仍倚桥而立,默默观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