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回味之下,那被滋味浓重的酥油和红糖遮盖的,独属于发酵乳品的酸味渐渐浮到表面。
严铄惊异地发现,自己很喜欢这种酸味——这种初尝有些寡寂,实际上却怡然悠长,能让人无限回味、几乎上瘾的味道。
就像是……之前吃到的虞凝霜做的甘草话梅。
那小小一罐,严铄早就吃完了。
酸甜可口的小果子们,能帮他抵御外来的暑气侵扰,却对心中蒸腾的炙热渴望无能为力。
本来不是为他准备的奶渣,原来只要诚实与她说,就能得回应,就能分得一丝心神。
那已经吃完的甘草话梅是否也是一样?严铄想,他既然已恬不知耻地开口索要,不如就更进一步……
虞凝霜见严铄吃了一口后,便神色迷茫盯着那煎奶渣,还以为他不想吃,于是好心相劝。
“你方才夕食用了不少,光那两碗莲藕排骨就够受了。吃这奶渣,有利于克化,免得夜间积食。”
严铄不太相信这说法。
加了这么多糖,又是油煎的吃食,如何会有利于克化?
可他亲见着虞凝霜眉眼带笑,喜滋滋吃那煎奶渣,自己也不知不觉间与她同步,将一碗吃尽了。
乳香其实是非常霸道的一种香气,穿透性极强,就算咽下去了也留香持久。
被这美味萦绕在口中鼻间,虞凝霜只觉得心情畅朗,不由得与严铄闲话家常,无意中把对方刚要倾诉的话堵了回去。
“这煎奶渣我其实也是第一次做,味道还真不错,明日给忍冬姐尝尝。”
说出来便觉得高兴,她又补上一句。
“忍冬姐吃得开心了,说不定就想通了,同意与那马坚和离。”
严铄一僵,神色如同碟沿残存的酥油冷冷凝住。
“和离?”他忽而反问,语气如冰。
“夫妇之道,乃天地之义,人伦之始,造化之基,不可轻易舍弃。”
虞凝霜欣慰的笑意被冻在嘴角。
“你说什么?”
她骤然瞪大眼睛盯着严铄,仿佛在看什么渗人的鬼怪。
而严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句苛刻的指责。
加上柳毅龙女传奇那一回,这已是他第二回 在虞凝霜嘴里听到“和离”一词。
这个词藏在她清灵的声音和流畅的表达中,就像是春日莺啼中忽然刺出一声粗嘎的嘶鸣,像是一截将断的救命枯枝,像是一阵迎面割来的猎猎冷风,一瞬间让严铄心中紧悸,喘不上气来。
虞凝霜却是冷嗤着叹出一口气,不怒反笑。
“为什么不能劝她和离?”
虞凝霜边说,边上上下下打量严铄,如同第一次见他。
她太擅长观形察色了,严铄在刹那之间对“田忍冬和离”所展现出的抵触被她完整地捕捉到,让她心头怒火迸发。
怎么不该和离?!
如果可以,她还想让忍冬姐休夫呢!然而此举却为世所不容,竟只能以一句“和离”相代。
这已然便宜了马坚那渣男!
“你自己也说了。那马坚虐待糟糠,别抱琵琶,是忘恩负义之人。难道还要让忍冬姐耗在他身上?”
珠玉落盘般清脆的质问,语锋越来越利,温度越来越低。仿佛顷刻之间,既暖且甜的煎奶渣香气就化为了湿冷跗骨的蒙蒙雾气,让虞凝霜又看不清严铄的面容。
本以为能成为朋友,心平气和聊个天的。
明明是开心事,和严铄一说,却成了糟心事。
他,还真是擅长此道。
虞凝霜嘲讽,又有些自嘲地想。
说到底,严铄生为一个官家郎君,根本无法理解那些形状万千、却每一种都削骨剜心的真实疾苦。
也许,也许严铄亦是可怜人。
他因父罪被逐出殿试,他子孙四世不能科举。
可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摸到过一本书啊。
*——*——*
“多谢两位大哥。”
虞凝霜深施一礼,朝吴二和徐力致谢。
二人忙回着礼相拦,“哎哎哎,虞娘子客气了。”
吴二道:“替你寻个仓库,这不是举手之劳嘛!怎的受得起娘子这样谢!”
他们话是这么说,可虞凝霜知道这两位军巡捕的铺兵大哥确实为她尽了心力,居然帮她找到这么合适的仓库。
不仅地脚好、租金低,关键是内里整洁,比那些垃圾屋似的仓库强上许多。
虞凝霜毕竟是要用来贮藏清水的,仓库必须干净。
自从冷饮铺开业那日,和吴二“不打不相识”,他们着实帮了虞凝霜不少忙。
小到隔三差五来铺子里帮着她打水、烧水;大到这一回,应着她的请求寻一个合适仓库。
仓库的租金,加之购买的百十口一人高的大陶缸,更重要的是高昂的车马、人力费用……样样都要花钱,虞凝霜甚至想着把宁国夫人送的那块白玉拿去当了。但转念一想,还没弹尽粮绝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