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陆伯母又猛然睁开了眼睛。
好喝!
长时间的炖煮之后,鸭肉的鲜美完全溶入汤中,成就了这一口浓郁的汤底,口感极为醇厚。
丰富的鸭油使得汤中自带滑腻,但又不会过于沉重,而是润泽无比,令人唇齿生香,心情愉悦。
陆伯母眼睛更亮,努努嘴示意陆十五娘喂她一口鸭肉。
后者忙换了筷子,在鸭腿上轻轻一别——轻而易举便撕下一大块酥烂的肉,粉粉嫩嫩地颤动着入了陆伯母的口。
这鸭肉柔软细腻,入口即化,还带着淡淡药香。
陆伯母吃不出是什么药材,一旁的宁国夫人却忽然开了口。
“当归、白芍、川穹……还有熟地。这几味药材倒是加得很合适。”
鼻子忒好使!
虞凝霜讶然,居然就这么闻出来了!
她炖的正是“四物老鸭汤”。
那四味药材是先装在纱包里,再加入汤料中炖的,此时早已捞出丢弃,光看是看不出的。
所以宁国夫人真是直接闻出来的。
果然是大医啊!虞凝霜肃然起敬。
或者说,果然是吃货啊!
只因宁国夫人难得开腔,才不是为了她司空见惯的药材,而是看中那些药材和鸭同煮,竟然成了一道搭配和谐完美的药膳。
药膳可是一门极讲究的学问。
单做菜不算难,单开药方也有千百年来的成例可循,难的是如何让二者水乳交融,相得益彰。
念及此,宁国夫人是真真正正对这老鸭汤起了兴趣。
“是你家自己做的鸭汤?每样药材放了多少?”
这问题陆十五娘可答不上来,赶紧朝虞凝霜使眼色。
虞凝霜便越众而出,行了一礼,朗声回答。
“回夫人,鸭汤是小女做的。”
虞凝霜自报了家门姓氏,又道出老鸭汤中的奥秘,“如你所说,确是当归、熟地、白芍、川穹这四样药材,各取等分,共两钱重,炖了一只五斤的鸭子。”
宁国夫人沉吟着点点头。
虽没有亲自烹调过,但凭她对药材的精准把控,便知这分量刚好。又见虞凝霜举止怡然自若,不卑不亢,难免心生几分好感。
更重要的是,果然如陆十五娘之前所说,宁国夫人见到合意的美食就忍不住多说几句,这便和虞凝霜攀谈起来。
“药食本同源,能以一日三餐食补自是最好。老身说过多给病人用些鸭汤,想来你们是听进去了。”
这么一句话,倒是把陆家也一起夸进去了。本来因虞凝霜独领风骚而陡生怨气的陆家众妇,也不自觉松了神色附和起来。
一时间,这上房的气氛都活跃了几分。
宁国夫人继续道:“一般人家,炖汤做菜,想着放几颗枸杞已是足矣。而你能做出一道正经药膳,确是独具匠心。”
“小女也是歪打正着。”
不过是宋时还未流传开而已,实际上四物鸭汤在后世可算是稀松平常的搭配。
虞凝霜就这么窃取了广大劳动人民的智慧,从容应答,按之前打的腹稿虚虚实实讲来。
“小女家中婆母也是缠绵病榻,久治不愈。小女别无他法,只得自己搜罗些医书来看,这才知四物汤最益妇人躯体,而夏秋鸭子又最肥美,索性一起炖了,让您见笑了。”
说完,她自己倒是讨巧地笑了笑,并第一次露出了颇为心虚的表情。
虞凝霜是故意透露了婆母的病症。
小家雀斗不过老家贼。
她深知这亘古真理。
对宁国夫人这样历尽千帆的人物,过多的欺瞒只会自取其辱,还不如卖个破绽扮可怜。这位宁国夫人既然能因为几面之缘答应救治陆逍的母亲,必然是个心善之人。
虽没见过陆逍,但虞凝霜寻思自己怎么也比个臭男人讨人喜欢吧?她可是大娘婶子杀手,轻而易举就得她们欢心。
而助她无往不利的利器便是可亲的笑脸和一片湛湛真心。
真的,用真心就可以。
所以话已说到这里,再进一步之前,虞凝霜选择先摊牌,隐晦言明自己有求于宁国夫人。
之后……就看人家的回应了。
果然,宁国夫人银眉一挑,将如炬的目光投到虞凝霜身上。
陆家待她极其谨慎,不至于为了早给陆伯母喝一口汤,失礼于前。
此时,若是仍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围绕这一碗汤刻意为之,她也算是白活这大半辈子了。
为医者,被人求,再被人怨,实是常事。
宁国夫人一生沉浮,从乡间的倔强医女,一路蹀躞独行,直到成为了太后娘娘身边的医官,求医者她见过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