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修远意会:“皇上,可姜大人已言明他对燕夏了解浅显,不可胜任。”
“那是他的托词。”
皇帝意味不明笑一声,指指桌上摞的厚厚一沓折子:“他已经向朕提了一份请辞书,欲卸去镇国大将军一职,携全家去北境做一个驻军官,了此一生罢了。”
顾修远面上浮笑:“这是好事啊。”
多年的君臣默契,叫他们不必将话说的太透。
一旦姜重山不再是镇国大将军,即便他虎符在手,意义也与往日不同了。驻守边防,手下兵马的战力会与战时不同,且非召不得入京,否则按罪论处。这意味着,姜重山手中权力将会日复一日的淡化。
皇帝道:“姜重山心里有数,他可不是傻子,能提出如此请求,必定为自己铺好了后路。即便举家迁至北境,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动的。”
顾修远微笑接道:“可妙就妙在,他并不知衔军令一事。”
“如若他真的走了这条路,皇上便可即刻颁发衔军令,整顿军制,到时便不是他姜重山能控制的了的,想要动他,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话是这么说,但皇帝面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一只手掌盖在额头上,抚了半晌:“你对沈枫浒太乐观了。”
“如若没有东南这些污糟事,朕此刻又何必如此左右为难。若是可以,朕何尝愿意姜重山接手东南这烂摊子——届时,只怕盼他胜仗,又怕他胜仗。”
潞州不可失,但一旦姜重山拿下东南一带,他势必要再上一阶。
本已经是无上之人,若再军功加身,只怕权力几可触天。
顾修远道:“一万精兵之术,如此庞大增援,晋城侯乃善兵之人,应当守得住。”
“希望如此。”
皇帝拿起桌上折本,缓缓展开,垂眸盯着上面银钩铁划的字迹,“只盼东南战事平复,朕便批了姜重山的提请。”
……
姜眠一直等着文永十八年的秋天。
无论宴云笺,还是姜重山的人生,都在这一时期发生重大转折——只不过姜重山是直接的,而宴云笺是间接。
文永十八年秋,潞州失守,晋城侯沈枫浒战死,姜重山临危受命,奔赴东南战场。
那一带战乱兵伐之地,却成了宴云笺成长的溯源。
它标志着一个千古英雄从此步步走向毁灭,并见证一个恶名昭著权奸的成长。
可这件事又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在后世历史学家挖掘中,详细分析了当时在位的梁惠帝未曾颁布的一道政令,因最后也不曾问世,名已不可考证,一般笔者都记为“衔军令”或“贤军令”。
此政令一旦推行,其中对兵革的改制将会大大加强皇权集中。
当时梁惠帝之所以一再推迟,是因为战事不断,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历来兵权之敏.感,多少将军都是在被收复兵权时反的。
毕竟据后世历史学家分析,一旦衔军令颁布,对于非在战时的姜重山而言,打击是持续而渐重的。说不准,他的人生不等宴云笺的重重一击,便更早的惨淡收场。
——之所以说不准,恰恰因为它从未问世。让学者们无法确定当时梁惠帝对姜重山的动机,究竟只是防备忌惮,还是已经动了绝对杀意。
这两方面的事情摆在眼前,前后矛盾,让姜眠纠结了很久。
——是重合历史,还是完全改变它的方向?
各有弊端,各有好处。
姜眠始终没有敲定主意,直到这日听闻朝堂上的事,心中反复思量,决定先旁敲侧击姜重山的意见。
“爹爹,你在忙吗?”
姜重山书房的门没关,姜眠轻轻敲了敲边沿,探出一个头。
姜重山手边搁着两页纸,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他拿着笔,慢慢批写着什么。
初秋明净的日光洒在他身上,真如天尊下凡,兼具俊美与威仪。
听见动静,他抬头笑道:“阿眠,进来啊。”
姜眠抿唇一笑,走进来看:“爹爹,你在写什么呢?”
“东南战事胶着,局面太不乐观,如若不谨慎排兵布阵,只怕潞州即将失守。这是一些应对战事的策论,你大哥写的。”
姜眠不觉含笑,低头看一眼,忽又一愣。
咦?不对啊?
“爹爹,东南的战事并非派你去负责,为何要研究参谋啊?”
她一向什么都和姜重山说,这一点,他也与现世的父亲一样,从不因她是姑娘家或别的而忽视不答她的问题。
姜重山弯腰,指着纸上几处他圈过的地方:“阿眠,此刻潞州最后的反击战在雁鸣山,守住这里,才能把住梁朝东南门户。一旦燕夏占领雁鸣山,便会占据绝对优势,长驱直入东南,后边的仗再想打,就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