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说话那人立刻拨开人群跳了出来,指着曹寒的鼻子骂骂咧咧,“这猫又不是我养的,人家要叫小周大人,是人家高兴。合着这天下只准你朋友一人姓周,旁人就只能趁早改姓了……”
官面上的人一般鲜少这么没眼色,曹寒作为京中一霸还从没被人这样挤兑过,气得跨前一步想好好理论。
两边差点杠起来,周秉一把把人拽在身后,压低眉头冷冷看着对方。
心里却感到好笑,这些人折腾了这么大的阵仗,难不成就是为了当众折辱自己?
正在这个两不相让的时候,陈文敬态度恭谨地亲自陪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身材薄弱,穿了一身青灰色的道袍,闲闲地站在一处回廊下。停步摘了一朵开得正好的粉白相间的芍药,不疾不徐地拿捏在手里。
因为日光正好,那人背对着日头看不清脸,只看得见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甲极其干净漂亮。上头没有一点瑕疵,很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场中有几个眼尖的机灵人儿立刻退在一边弓腰作揖,态度恭敬得不能再恭敬,“小阁老……”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小阁老
园子里一触即发的纷争立刻消弥无踪。
挑事的人左右望了一眼似感无趣, 悄无声息地隐在人群后不吱声了。
穿着道袍的人缓缓走了过来,亭台的阴影在他脸上渐渐褪去,竟是一个将过弱冠的少年郎。身影单薄, 仿佛柔弱可欺。眉眼却生得精致异常, 在满园的秾桃夭李当中毫不逊色,有灼灼之意。
人群里有热烈的波动, 少年却恍若未见地迈过来, 声音很轻很细,带着一点贵人特有的矜持, “……他们唤你小周大人,你不高兴?”
周秉知道这是在跟他说话, 转过脸平静地对视, “没什么高不高兴,只是不愿跟个畜生同名同姓。要么它改,要么别再让我耳朵眼儿听到这个称呼!”
语气干净利落, 象断金削玉的钢刃。
周秉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少年这辈子大概很少当面见到这样说话大喇喇的人, 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
他以为会碰到一个卑躬屈膝满团笑意的人。
像这世上大多数的聪明人一样,然而却看到一脸的不卑不亢。若是不作假, 甚至可以称其为傲骨。
过了一会儿,少年的脸上浮起一点倦色。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把手一伸, 站在其身后那个叫艮八的小厮立刻会意,伶俐地把那头新罗猫递了过来。
粉白相间的硕大芍药被少年随手弃了,那是一株价值百金的宝妆成。一般是绝色美人发髻上的簪花,今日却注定要提早凋敝。
无人得见处, 状元陈文敬的脸上也露出两分痛惜之色。
这园子是以他的名义包的,虽然酒水钱用不着他出, 但一草一木的额外损耗,房主都是要记在账上另算的。
少年纤薄的手指温柔地捋着猫的后脑勺,一下接着一下。带着稍许的缱绻之意,任谁都看得出少年对这头白猫的疼宠。
是掌上珍,是心中欢。
少年旁若无人地半俯着身子,随手抽出怀里一个巴掌大的丝袋将猫儿囫囵装了进去,拿在手里摩挲了几下。
然后咧着一口细白的牙齿对着周秉笑得人畜无害,“我很喜欢你,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像你说的这不过是个小畜生,怎么能跟我新交的好朋友相比?”
言笑晏晏,却有一种叫人无法拒绝的强悍。
那猫儿想来是习惯待在丝绢绸缎里头,以为主人像旧日在逗它玩耍,喵喵地温顺叫着,丝毫不见刚才对着生人时的警惕和傲慢。
每张酒桌后都有用来温酒的小瓮。
半尺高,下头架着小火炉,谁要喝都可以自取。
这时候少年雪白的手伸出来,系紧了结的丝袋被利落地抛了进去,激起一圈轻微的涟漪。
看楞了的众人无由地悚然。
耳边只听一声呜咽嘶喊,那光滑的丝绸袋子在水面上下翻滚着扑腾着,眨眼间就洇湿了上面的缠枝忍冬花纹。
片刻后……没了动静,像石头一样缓缓沉了下去。
众人目瞪口呆,战战兢兢地互望了一眼。
园子里的这块地鸦雀无声,像是死了一般。
少年似乎觉得很有趣,拿着仆役递上的湿毛巾仔仔细细搽了手指。忽然侧头一笑,带着一抹孩子似的残忍和天真,“我姓杨,叫杨庆儿,住在东门卢妃胡同,你有空过来找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