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寒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本来就微胖的腮帮子鼓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两眼笑得不行,“京里都传遍了,说你是为了锦衣卫那身衣服好看才进去的。我听几个老古董说你实在是不可救药,竟然视国之公器为愉悦之物。”
他扒着桌沿笑得像一个偷腥的家猫,“不过你身量高背脊笔直,若是穿上大红飞鱼过肩袄裙,再配上弓刀骑上大马,肯定是满朝上下最漂亮的武官。”
周秉想,要是自己有个亲弟弟,肯定也是这副想让人随时抽几下的痞赖模样。
这样一想顿时看他顺眼不少,也不再计较对方老把窝丝糖的碎渣子掉在自己的面前。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叫好声,原来是陈文敬刚得了一首新词。
笔迹尚未干透,就有模样周正的小旦迫不及待地拿着琵琶唱和了起来。
声音清彻,曲调婉转,词藻也应景,连池子里硕肥的锦鲤都游动得欢快了些。
这时有个穿了长衫蓄了短须的文士摇晃过来,半醉地举着酒杯朝周秉扬手,“我姓周,听说你也姓周,五百年前竟然是一家人。为了此等缘分,我们两个应该喝一杯才是。”
曹寒有他亲爹的那层关系在,认得的人多,连忙起身介绍,“……是工部的督给事中周大人!”
就有人在旁边热切地架哄,“两位大人都姓周,咱们称呼起来都不知道是在唤谁。这位看起来年轻些,不如就称呼为小周大人吧!”
官场上的称呼有自己的一套法则,有时候称呼职位,有时候称呼小字,主要看彼此关系的亲疏远近。若是不清楚对方的身份等级,统一唤一个“大人”也是没甚差错的。
工部的督给事中周大人好像很得意,一张脸笑得颤巍巍的。
文武素来泾渭分明,被个从不相识的人这么亲亲热热地叫着,还不住地劝酒,周秉直觉有些不对劲儿。但也不能就这么干巴巴地坐着,索性也举了杯子回敬。
然而还没等他张口礼让,就听见远处急匆匆跑过来几个奴仆装扮的小厮,扯着嗓子对着花丛,对着廊檐,对着亭台的犄角处一顿大张旗鼓地叫唤。
“小周大人,小周大人,快别躲着了,回头主子见不着你是要生气的……”
这队人和茹园里服侍的下人衣饰明显不同,闯进来后根本不见怯色。
且走动间把桌椅撞歪,撞完了还不走,直布愣登地掀开帷幔椅垫查看。动作嚣张无礼,带着一股子目中无人的气势。
几个年青的翰林小声嘀咕,却立刻被旁边的人拽了一下。园子里那么多人,都像鹌鹑一样老实安静地看着这队人撒泼。
许是察觉自己乱了宴会的气氛,领头的小厮极其机灵的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陪着一张可亲的笑脸。
“奴才叫艮八,因为不小心把我家主子心爱的猫弄丢了,心头一着急就闯了进来。不小心叨扰各位大人说话,实在是罪过……”
这小厮极为机敏,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串,却没说出自己的主人到底是谁。
这时候已经有仆役气喘吁吁地抱着一头新罗猫走了过来,一路大声叫嚷着,“找到了,找到了……”
众人好奇回头,见那引起小乱的猫生得尤其漂亮,毛色浓密雪白没有一点杂色。也不怕人,高高昂着脑袋,一对鸳鸯眼莫测炯炯。
艮八无限爱怜地抚弄了一下支棱的猫耳,眼角似有似无地扫过左右,捂着嘴笑。
“我们家的小周大人就是调皮,一眼看不到就到处乱窜,不知打碎了多少碗碟。上月还撕烂了主子的一幅画,说是前朝仇英的《桃源仙境图》。”
他叹了口气,话语里有豪门奴才的得意劲,“就因为这小东西平常还算乖巧,在畜生当中算是听话的。如今是我家主子放在心尖上的肉,竟从来都不忍心多加责罚……”
人群中就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仇英的《桃源仙境图》是有市无价的名品,竟然毁于一介猫爪,实在是叫人惋惜。
众人悄悄打量这个叫艮八的奴才,都在寻思不知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才能这般靡费?
旁边却另有人崩不住低笑,“没想到这头尊贵无比的猫也叫小周大人,日后再遇到这种场合,竟不知道在叫哪位小周大人呢?”
曹寒是个直肠子的霸王性子,听了这句讥笑就像自个脸上被人搧了一巴掌,脸上颈上都红透了。
兄弟受辱就是他受辱,但他好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发作,就顶着嗓门呸了一声。
“我这兄弟是北镇抚司的六品百户,别在他头上按乱七八糟的由子。说不来人话就给我把嘴巴闭紧点,省得到处喷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