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统统都是惯例,上头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周秉头一晚上刚巧听母亲林夫人说景帝天天晚上批奏折,很晚都不能熟睡,所以到白天处理政事事就有些精力不济。
偏偏今年各地受灾国库单薄,景帝私下里节俭,不愿因一点小事就劳烦太医们到处寻滋补的好药,说是怕朝臣们知道又要劳民伤财,到时候苦的又是百姓 ……
周秉那时候还是孩子心性,忽然就想起这茬子事。心想皇上是自己的奶兄,虽然富有四海却连一副好药材都要算计着用,看来这皇帝当得也蛮辛苦。
他心疼这位兄长,一时兴起就带着底下的精壮儿郎半夜强闯兵马司,把那位长白山来的药贩子打了一顿,硬说那批精贵的药材是赃物,连骂带抢把几车上好药材统统拉回了周家。
周秉觉得自己办了好事,赶紧找识货的大夫把最好的鹿茸、野山参、灵芝、虎骨挑拣出来。拿精细的盒子装了,连天都还没大亮就随着玉泉山运水的马车悄悄送进了宫里。
周秉知道自己多少有些莽撞,怕给景帝招骂名,又怕景帝真的责骂他就故意躲着。
宫里的太监和女官是见惯的,大致猜到这位小周大人多半又闯了什么祸,也睁一眼闭一眼由着他和景帝躲猫猫。
就是那回,躲来躲去的他无意听见景帝在勤政殿的外廊上和兵马司指挥使说话。
“……毕竟是江州乡下来的,本身没什么规矩。当这么久的差了,还时不时的闯些祸出来。我刚刚申饬几句,奉安夫人就哭哭啼啼地不住闹腾。毕竟是我的乳母嬷嬷,我也十分头疼。等这家伙年纪大些,我把他外放出去就消停了!”
兵马司指挥使明显是来告状的,红着脸梗着脖子。
“周秉实在是无法无天,我们都是按章办事,偏偏他像强盗一般冲上来就把几大车的东西都拖走了。话说回来,那么多顶好的药材,周家全家上下就是用到猴年马月也用不完。糟蹋完的就算我送他了,皇上不如让他把剩的都交出来,我回衙门也好有个交代……”
站在一旁的几个朝臣都在劝景帝不要妇人之仁,毕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景帝却只是无奈一笑,满脸对自家不懂事小孩子的纵容。
“我已经问过了,他说把剩余的药材转手就卖给了京城的各大药商。拿到手的银子还没有捂热就填补了几处酒庄红楼的旧账,现在手头不过余三五百的现银……”
众人异口同声地骂周秉简直是京城一等一的败家子。
景帝最后说不如他从自己的私库里拿银子出来,就当做弥补兵马司这回的亏空。那位指挥使脑子也没毛病,这时候哪里敢答应让皇帝拿银子填补。
这件事自然不了了之,当然少不得要大骂周秉几句兔崽子……
那时的周秉脑子简单,心性还停留在恃强斗狠的阶段。对于京城的人情世故半点不通,全由着性子胡来。
这回无意间偷听了景帝的话后,总觉得心中有一股难以克制的酸意。觉得委屈,觉得落寞。
但第二天在景帝温颜询问他公事上有什么不懂之处,或是行人司里有什么人不长眼刻意为难,还手把手地教他为人处世的道理时,他就把那些委屈和落寞统统忘了。
这是兄长一样的人,就是受些委屈背点骂名那也是自家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
母亲说过,景帝有难处。他做为弟弟作为臣子,应该主动帮他分忧解难……
男人伏在暗处一动不动,影子投在墙上像起伏的山。
谭五月敏感地觉得刚才的话有些不妥,想起过去种种也有些唏嘘,就伸了手过去,“我只想你余生好好的,无波无痛。别一副聪明样子,却尽干傻事……”
被别人卖了还兴冲冲地帮别人数钱,不是傻子是什么。
黑暗中周秉脸色不好,握住她的手苦笑了一声,“……我还没你看得清楚,恐怕从前你为我担了不少心吧!”
皇上是真的看重还是利用他,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上位者怎么可能一味良善仁慈,唯一让人难受的是这份欺瞒。
谭五月觉得他有些反常,就拍了拍他的手背,“我见识少,很多事都是很久之后才看明白。你只是身在局中看不清情势,我那时只是担心你被人来个全盘清算,后来果然……”
但凡性子再自私一点,谭五月当年一听到风声就该带着独子随着大盛魁的商船远下南洋。挣很多的钱,看很多的景,从此过自在逍遥的日子。但她还是北上为周秉收拾残局,再亲眼见证周家的满目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