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自己精熟的业务,谢永说起来竟有一点眉飞色舞的味道,“我见过一个蛮横的江洋大盗,落到司里弟兄的手里。死活不肯招认赃物的下落,最后总共用了九张才吐露实情……”
这种刑罚名叫“贴加官”,就是外界俗称的加官进爵,仅用薄薄的几张纸就能令人生不如死。
纪宏看得毛骨悚然,终于彻底明白锦衣卫恶名昭昭的由来了。
相反余得水这个正主出乎意料地沉得住气,眼睁睁地看着同伙在面前差一点就死翘掉,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直到番子们进来将人抬出去的时候,他才恨恨地啐了一句,“狗奴才!”
这句刁钻骂名也是有来由的。
因为很多百姓都在私下里说,南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其实是司礼监各位掌事公公们底下的一条看家狗。对着主人只知道摇头摆尾,对着有才之士却是凶神恶煞。
周秉面色冷了下去,如今的他再不会只顾着面子。
看起来那么清俊的一个人,像个糙汉子上前就是哐当一巴掌,“我进了北镇抚司,就没想得个好名声。不像你,好好的江州城让你搅得乱七八糟,清水村附近数百亩的田地近乎荒废,结果你倒像个没事人一般!”
那巴掌毫不留情面地打在脸上,连带着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余得水有刹那地茫然,终于失去一贯的从容,就跟炸了似的勃然暴怒,“真是胡说八道,江州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你睁眼看看乡下有几个是家有余粮的?连过冬的粮食都让当官的收刮了去,我是为民请愿……”
周秉毫不怯让,紧盯着他,“所以你就杀了清水村的厘正余正富,是忍受不了他的盘剥?可以你的本事早早离开就是,何必和他死缠到底?”
余得水似乎明白自己一时疏忽中了激将,瞪着一只肿胀的眼睛,慢慢坐着嗤笑,“这是两码事,纯粹是我的私人恩怨。况且……你也没有真凭实据说我杀了人,要不然也不会在这跟我穷蘑菇。”
他想通了缘由,重新笃定下来,“净土宗日后必定会发扬光大,你用不着费心思攀扯我们宗主。不过这些话你就是白纸黑字写下来,我也不会在上头画押。”
周秉心里明白各自的筹码几乎已经摆在台面上。
余得水这样见多识广的人,根本不会轻易松口,这家伙和那几个无故死去的官场上人又有什么私人恩怨呢?
他上下打量了两眼,脸上有叫人生厌的倨傲,像个真正的老派官僚。
“清水村半山腰上,埋着余正富老爹的那座坟,被人悄悄改动成了的五鬼搬山之势,其实是你一手设的吧?”
余得水的眼里终于浮现惊诧,“你……竟然知道五鬼坟?”旋即反应过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寥寥数字,周秉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停了半晌才又问,“余老爹棺材里头的女尸穿金戴银,想来生前的日子过得不错,就是不知……她是你的什么人?”
他的尾音好像故意拖长了,有怜悯,有揶揄,还有一点嫌弃,总之让人听了不舒服。
余得水的脸终于可见地白了下去,仿佛不可置信,好久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刨死人坟,不怕遭报应?”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披麻戴孝
地牢里的光线昏黄, 若是忽略奇怪的腐臭和生锈的血腥味,这里静寂得让人昏昏欲睡。
偏偏周秉煞风景地笑了。
他俯着头的样子无端可恶,在灯下拖出一片长长的暗影。但因为人长得实在是好, 长眉凤眼姿态洒脱不羁, 穿着青蓝底绣海蓝雀羽的曳撒,竟然在这简陋的地方生出一片熠熠光彩来。
“我猜……这个五鬼坟里埋的才是你的妹子余小莲, 因为只有你有这个能力有这个动机, 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儿办了。”
周秉大马金刀地坐着,像剥蒜一样一点一点地拨开外面的皮儿。
“被你烧成一把灰的不过是你的障眼法, 真正的余小莲在棺材里好好待着呢。真是叫人好生感动,你偷梁换柱你冲冠一怒, 其实都是为了这个女子, 真是兄妹情深呢……”
余得水愣怔了,一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了一瞬。
然后立刻重新冷硬起来,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概, “你既然已经知道不少,何苦还要在上头纠缠。定了我的罪往京城一送, 只要昧着良心顶着骂名,你就可以继续升官发财, 想必区区北镇抚司也根本就不放在你的眼里!”
一旁闲坐壁上观的纪宏实在听不下去了,啐了一口, “你们净土宗蛊惑人心,说什么妖魔要现世,众生要遭殃,害得老百姓至今躲在老林子里不敢出来。怎么到了你的嘴里, 反倒成了朝廷和官府的逼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