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永一脸为难,眼睛躲闪着, “这毕竟是在外头,万一把人弄死了,恐怕更不好弄……”
想也知道,余得水身后牵着枝枝蔓蔓,上头一会一个主意,谢永这种小角色也怕。
……如果受刑的时候人真没了,到时候被拿来顶缸的就是他了。
周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忽然就不噪了,垂了眼稳得像刑房外高大笔直的老樟树,悠然地挑眉,“你是司里的老手了,我不信你没有别的法子?”
他指着萎靡在铁凳子上的余得水,神色平静声音低微,“你要搞清楚,他不是为民请命的英雄,就是有是非功过也轮不到咱们去评判。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查清这场乱子当中死去官绅的真正死因,还有找到他谋逆的铁证……”
净土宗因教义浅显修行简便而得以传播,早被官府认定为“事魔邪~党”。这场乱子虽然死了不少人,可只要跟朝堂上的结党营社没有关系,那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
谢永一时愣住,傻子似地瞪着眼,许久没有说话。
他十六岁进北镇抚司,熬了十来年还是个从七品小旗,早就把世间的万物看淡了,年青时的一颗热络心也变得坚硬如铁。之所以跟着周秉东奔西跑,不过是在这年青人身上感受到一股鲜活气。
谢永退了一步,态度更加恭敬地辩解,“小人……没有同情他!”
这是真话。
周秉指着余得水身上那些看起来骇人却没有什么大碍的伤痕,眼睛却直直盯在他身上,直截了当。
“咱们是官,他们是匪。昨天那个老太婆在你手里走失,今天再在正主的身上问不出什么东西,你就是背锅顶缸的命!”
谢永脩地瞠大了眼睛,背上冒出一层白毛汗。的确,整个锦衣卫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从京城带来的五十个番子,可并不全部都是自己的贴心人。
周秉从前在行人司当差,这些不上台面的勾斗甩锅是他玩惯的。
这时候看谢永终于明白过来,也省了气力,也愿意多说几句拨灯芯子的敞亮话,“我们辛辛苦苦走这一趟是为自己,所以得先保好自己这条命。朝堂上大佬们斗来斗去,和咱们这些小喽啰不相干,可从余得水的嘴里一定要挖出干的……”
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却看不清面孔。谢永好像犹疑了一会儿,又好像是试探,“万一传出去,说咱们草菅人命……”
周秉一脚踏上前,青蓝色曳撒的下摆动了一下,笔直褶皱上走的银线像水一样显露在光影下,“尽量留一口~活气,有事我担着。只要你问出余得水为什么要聚众闹事,问出他和净土宗到底有什么瓜葛,这趟差事就算办完了……”
只要坐实余得水谋逆,就和地方上的关系不大,到时候自然会有朝中人接手。
谢永心领神会,小声地建议,“这人多半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一丁点小把式根本奈何不了他。对付这种顽固,司里自有一套刑罚,最是不留痕迹。就算犯人的骨头再硬,只要不是一心求死,都会乖乖承认自己的罪行。”
周秉一抬手表示默许,想了一下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县衙外头隐约传来头道鼓,一直贴在墙边当闲人的纪宏脚站累了,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提早出去,这时候就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我还没见过司里刑求犯人呢,你见过吗?”
周秉看他一脸期翼的样子,实在不好意思泼冷水。
谢永按照吩咐周秉的吩咐,并没有继续动余得水,而是拉了另一个犯人过来。
那人三十多岁,个头不高瘦得厉害,似乎很局促。被人从后头狠踹了一脚,轰地一声地拍在地上。
一个番子上前把瘦子的手脚用麻绳扎好,另一个番子就将老早准备好的黄色桑皮纸贴在犯人脸上,然后将嘴里含着的烧刀子喷一口在纸上。
朝犯人脸上喷酒很有技术含量,需要使劲喷出一阵细雾,桑皮纸才能受潮发软贴服在脸上。
紧接着施刑的番子将第二张桑皮纸盖在犯人脸上,再喷一口酒,如法炮制。在给犯人贴桑皮纸的时候,还会低低念叨“一贴加你九品官,升官又发财”。
直到五张叠完,受刑之人双腿乱蹬,眼见是出气多进气少。
谢永上前将那五张半干的纸叠在一起一揭而下,人犯已经面色青白险些活活窒息而死。那桑皮纸凹凸分明,犹如戏台上“跳加官”的面具,依旧保留着受刑时的可怖形状。
谢永回头解释了一句,“这还算好的,至多七张桑皮纸就可以要他的命。有些难缠的,就要多费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