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些话,其他人才跟着鼓掌,感慨和赞美起来。
杰拉德将银罐还给金银匠,朝周围打了个手势,这就意味着下达逐客令了。他确实像个目空一切的皇帝,对他的宫廷怀着绝对的掌控力,于是,那些尊贵的客人也不得不朝他行礼,继而有序地离开他身边。
阿加佩已经被眼前发生的事搞得晕头转向,很多话他都听不懂,但他的确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杰拉德的显赫权势,实在无人能及。
他听见他如此轻松写意地谈论起国王、女王的头衔,好像它们还没有手里的一杯酒来得重要,随后他话题一转,又从云里雾里的权谋斗争中不留情面地脱身,将可怕的激情投注在雕刻精美的艺术品上。而他周边那些贵妇王爵,实在可以说是随着他的心意旋转、摆布,没有一个能与他唱反调的。
杰拉德领着他来到僻静的小角落,这一次,他将注意力转向了他。
“我的朋友,为什么不说话?”杰拉德关怀备至地问,“是不是刚才的谈论使你不愉快了?真是抱歉,我们这样海上漂泊,辗转各方的小商人,想要做成生意,就要学得圆滑,学会左右逢源……就请你别嫌弃我吧!因为,这也不是我的本心啊。”
多奇怪!那个不可一世,权势滔天的皇帝,突然成了一位讨人喜欢的,甚至可以说是柔顺的密友。狮子变作绵羊,阿加佩不禁为这反差搞得晕乎乎,就在前一刻,杰拉德还戴着无形的王冠,随随便便地决定一名大公的生死,下一秒,他已然在祈求阿加佩的谅解,尽管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阿加佩下意识地收敛表情,垂下眼睛,在过去,每当他受到为难,不知如何应对时,这副低眉顺眼的神态就是他的万灵药。
“行了,行了!我最亲爱的朋友,您就发发慈悲吧,”杰拉德故意唉声叹气,模样焦急地等着他出声,口中更不乏柔声软语,“您还愿不愿意搭理我,搭理一个充满铜臭味的香料贩子了?”
阿加佩的脸孔、耳垂,乃至脖颈下面的一片,都已经热得通红。
很难对外人解释什么,但考虑到他的前半生尽是在被贩卖,被压迫奴役,被身不由己的凄风苦雨中度过,对方这种邀宠般的举动,实在交付了他莫大的权柄。他一句简短的回答,都将控制这个人的喜怒哀乐,尽管这个人刚才还在呼风唤雨,充作无所不能的神灵。
这么说,我就是他的神灵……阿加佩迷迷糊糊地想,世上竟有这样的事吗?
他只是低微的奴隶,可就连如此低微的他,都能拥有在另一个人身上施展权力的机会,一时之间,世事无常的悲叹,就像云的阴影,从他心上一闪而逝。
“您是我的朋友,”他再也控制不住发挥这种权力的冲动,阿加佩低声说道,“这点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唉!”杰拉德直起身子,喜气洋洋,带着一丝得意,他大声说,“我就知道,亲爱的朋友,我就知道!”
第5章
“您又知道什么了?”阿加佩仓促擦着脸上的热意,“还是庄重些吧,这样像什么样子啦?”
这足可见权力的可怕之处了,在感知到,并且使用了它的第一时间,这个原先胆怯戒备的奴隶少年,居然就可以鼓起勇气,大着胆子轻斥对方,并不用担心肉刑加身。
杰拉德笑得开怀,借着酒宴,他不着痕迹地拉进了与阿加佩的距离,不管是心灵上,还是肢体上。
他说着风趣的俏皮话,将那些幽默的玩笑信手拈来,逗得阿加佩哈哈大笑,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亲昵地捏一捏少年的手腕,或者拨拨他柔软的头发;他用酒杯遮掩着嘴唇,偷偷对阿加佩数落舞会里的大人物们,他挖苦他们的各色各异的穿着搭配,尖刻地讥讽那些来自大洋另一端的异国口音;他说起权贵们的风流韵事,说起他们是如何提着裤子,狼狈地从情人的窗台口逃跑,又说起她们是如何击败政敌和情敌,如何被政敌和情敌击败。
说着,他也鼓励阿加佩悄悄地,尖刻地讥讽几句,邀请他也做了自己不名誉的共犯。阿加佩面红耳赤,一种羞赧的兴奋,不由从他心中罪恶地滋生出来。
于是,他也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评语,比起杰拉德刀嘴剑舌的锋利语言,他要温柔得多,谦卑得多。饶是如此,阿加佩仍然感到热血来回冲刷他的脑袋,令他剧烈的眩晕起来。
酒会结束之后,这种轻飘飘,踩在云端的梦幻之意也没有消失。回去的路上,一直到他自己的房间门口,阿加佩都在咯咯地笑着,像醉鬼一样东倒西歪。
“得啦,”杰拉德噙着笑意,“看来我是把你变疯癫了,我的朋友。你还会清醒吗,还是说,往后余生,我都要面对一个笑个不停的傻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