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背对着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望着窗外。
什么都不做,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漫天云霞下,连绵起伏的山。
他走上前去,轻轻把碗捧到她手边。
“尊上喝几口,暖暖身子吧。要是再放久些,怕是就没有热气了。”
“方才谁喊烫的?”
“……对不起。”
梵音缓缓扭头,看了他一眼。
难得说一次谎的人,小把戏被拆穿,极窘迫,脸一直红到耳根,不敢和她视线相对,仿佛觉得很不光彩。
她摇摇头,目光落到瓷碗上。
“这是什么?”
碗里的东西,似汤非汤,有煮得开花的米粒沉浮,飘散着甜甜的酒酿香气,其中却又夹杂着金丝一般的蛋花。
令人瞧着,只觉摸不着头脑。
“是店家大叔教给我的,说是此地小吃,叫做蛋酒。”
楚岚好声好气地解释。
“我原本想着,做一道酒酿圆子,又怕尊上心里事多,反而没胃口。店家说,这道甜汤用的米酒烈些,冬日里热腾腾地喝下去,暖人得很,多少舒服些。尊上都在这里坐了一天了,尝一尝吧。”
梵音没说话,也没动。
活像是一块木雕。
眼前的人脸上便流露出不忍与担忧。但他努力扬起笑意,握了握她的指尖。
“果然,我瞧着也是太新奇了些。尊上喝不惯无妨,我去重新做些别的就是。”
“不用了。”
“尊上……”
手里的碗,被接过去。
梵音仰头三两口灌下。
味道倒并不古怪,或者也可能,是她尝不出多少滋味。只知是甜津津的,余味里泛着酒气,冲得喉头一热,连带着眼眶也微微发酸。
“还不错。”她道。
楚岚一怔,像是欣慰般地点了点头,眼里却湿润润的。
他看了她很久,轻声道:“尊上心里很难过。”
她没答他。
“尊上不用一个人忍着的,和我说说话吧。哪怕让我在你身边,陪你坐一会儿也好。”
“本座没事,你自己去休息吧……你!”
眼前的光亮,骤然被挡住。
她毫无征兆地,被揽进一个怀抱。
这人仗着她是坐姿,胆大包天,伸手将她紧紧拥住。方才下厨时束起的衣袖,还没来得及放下,他便用双臂和肩头慌忙地护住她,遮挡她。
像是想要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和外界全然隔开。
迦楼罗王一生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愣怔之余,顿觉可笑。
“你在干什么?”
“这样,会让尊上稍微好受一点吗?”
“你和谁来这一套?”
“尊上养过猫吗?”
“什么?”
头顶上,那人像是轻轻笑了笑。
“猫这种东西,胆子最小,最怕人多,但你要是抱着它,把它护在怀里,将它和危险分隔开来,它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会在,便不会再那样害怕了。”
“人也是一样的。尊上贵为神明,也是一样的。”
他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哽咽,却温柔至极。
“尊上,我一直都在的。”
梵音闭眼,深吸了几口气。
他身上的气息沁在衣衫纹理里,淡淡的,倒当真让人稍感安宁。
他却忽地动了动,有些局促似的,向后挪了挪身子。
“反悔了?”她道。
他偏开目光,睫毛飞快地眨两下,嗫嚅:“不是,我没有。”
怨他自己。
她坐着,他站在她身前,还非要主动拥住她。她的脸便埋在他腰腹之间。
即便隔着冬衣,一呼一吸间,却也足够他脸上陡然生烫。
梵音瞥了他一眼,起身走开。
“又不是没吸过。”
“尊上说什么?”
“听不见才是好事。”
她径自返身,却是走到床边,坐下来。望向他时,神情很疲惫,却又夹带着些与往日不同的东西。
“你别走开。”
“我……”
“本座想睡一会儿,你留在这里。”
楚岚微微怔了一下,绽开一个很柔软的笑。他点点头,甚至扯过被子来,仔细替她盖上,才坐在床头,手里轻轻顺了顺她的发尾。
“尊上睡吧,什么都不用想。”
梵音合着眼。
“本座的……爹爹陨落后,三界皆知,必有震荡。我们的动作须得快些,以免夜长梦多。”
“好,都听尊上的。”
“明日,便启程去须弥山。你无须担心,本座会护住你。”
“我知道。”他笑笑,“但明日的事,也明日再说。尊上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