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去。”
“那怎么办?”
“我去。”
“你?你是懂阵法呀,还是力量够强呀?”
她歪了歪头,看着他语塞的模样,哧地一声笑出来,伸手将他扯进怀里。
这人唯恐碰到她的伤口,一动也不敢动,就显得格外乖,听话得很。柔柔软软的身子,任凭她搂着,只让人感到入骨暖意,舍不得放开。
只是抖得实在厉害。
他不愿哭出声让她听见,强忍着,肩头却一耸一耸的。细细的颤栗,隔着衣衫传到她身上,无声,又令人分外揪心。
四周人多,且乱,她只用唇在他额前轻轻贴了一贴。
“哪怕是伤了元神,我也照样强于你百倍。没事的,我去看看就回来。”
“你还骗人。”
“就这么瞧不起你妻主吗?”
她挑起眉,玩味地盯着他。
又在他的泪光里败下阵来,轻叹了一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
“假若我真回不来,也无妨,很快就又能见到了,不是吗?”
“梵音……”
“还记得你第一回 见我时,说了什么吗?”
她揽着他肩头,轻轻替他擦眼下泪水,用指腹摩挲着那一片薄薄的,哭得通红的肌肤,双眸里全是温柔笑意。
“如今你妻主不再只知打打杀杀了,要为六道众生去试一试,你怎么倒不高兴了?”
初岚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
四周兵荒马乱里,唯独他的哭声是清晰的,无助的,传进她耳中,牵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隐约作痛。
他死死拉着她,任凭泪水落在她衣襟上,洇湿斑驳。
“是我错了。”
“你没有。”
“我当年什么都不明白,我不该说你……你如今伤成这样,没有胜算的。让我去吧,我……”
“别急。”
梵音笑了笑。
“若是我当真回不来,那便该你去了。”
她抱着怀里满面泪水的人,像是在贪恋最后一点时间,抬眼望了望远处阴云滚滚,吞噬一切的大阵,发丝都被狂风吹乱,目光却很平静。
“即便三界同归,不可挽回,也该是由我们挡在最前面,以身填入阵中。若是我们也无计可施,尽数湮灭了,才能轮到下界众生。”
“这是神明的责任。”
她拥住他的手紧了紧,唇贴着他耳畔。
“别怕。”
然后,她便从容转过身去。
元神尽损的人,背影仍高挑、挺拔,一身傲骨。被鲜血染红半边的羽翼,依然苍劲有力。她聚精会神,一振翅,身影倏然飞上高天,飞进黑云。
飞进同归阵的中心。
阵法中神力强大无比,她甫一进入,便觉胸中闷痛,如巨石沉沉压下。不及运气抵抗,一口鲜血瞬间喷出。
布下此阵的人,本就是世间无出其右的真神。以她如今的力量,根本没有抗衡的余地。
她此来,不过是想竭力一试。
她以为自己会被吞噬、湮灭,化作虚无。就好像先前被卷入的众神一样。
但是她没有。
尽管四肢百骸都疼得钻心,好像生生被撕裂一般,可她的确还活着。能视物,也能行动。
为什么?
她亦不知。
她只忍着全身剧痛,挺起背脊,一步,又一步,咬牙向那阵眼处走。
阴云如墨,无边无际,好像世间再没有一丝光亮,天地日月,来处与归处,俱是虚妄。那便是混沌。
她重伤至此,神目已远不如往日明亮,只能艰难视物。只觉阵眼处,仿佛是有一个影子,却辨不清究竟。
一直走到跟前,才终于看清了。
是一个人。
白衣如云,华发胜雪,然而周身却被咒术凝成的锁链牢牢缚住,枷锁沉沉,入眼生寒,与他的清贵气度极不相称。
梵音的心突地跳了一下,竟不敢再近前。
挣扎几番,喉头才发出极艰涩的声音。
“……爹爹?”
那人闻言,抬起头来,费力地看她。面容虽虚弱,目光却温和,一如从前。
“阿音,你来了。”
她的心便又向下荡了一荡。
那不是真正的霁晓。
那只是他的一片魂魄,镇守在……不,被囚禁在这阵眼中,不知千年万年。
难怪他当初,会衰弱到那样的地步。
她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曾经助初岚隐去仙骨,投入凡胎,又将另一片魂魄留在了浮生梦中,专等着为她织成一件金羽衣,损伤再大,于他的修为而言,又何至于连让她替他续命的机会都没有,便走到陨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