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七年的时候,当今圣人还只是个耕农,失了地,一怒之下揭竿而起,连攻了三城。
前朝未当回事,让勋贵子弟们领兵平乱拿功绩,一帮人没到地方便互相扯起了后腿。
而当今圣上却是有些天纵奇才的。这些勋贵子弟们全被俘虏扣下了,要朝廷来赎人。直将京中的夫人们吓破了胆,一个个哭到了太后、皇后宫里。
就这样,朝廷派兵便迟了。当今圣上牢牢占住了这三城,进而得了天下……
那时候沈铮方十七八岁,正是年少气盛,因那堪称荒唐的大败,写信给她。
秦纾接到了那封信,信中有言:“硕鼠何恤,速杀首恶,再抚其民,分而化之为上计。”
他说的原也没错,可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首恶,成了如今的皇帝呢。仅是让他受了这么一遭,实算的上本朝宽容大度了。
可又是谁也得了这样一封信,偏又献上去了?
第49章
车马辘辘急行, 赶着夜禁前回到了宣阳坊里。
庭院灯光通明,等待着主人归家。秦纾快步走过,推开了沈铮的屋门。
进了门, 沈铮坐在床上, 半拢着被子。月光照在他面上,遥遥望去, 就像一座玉人。白玉为肌, 神情未生。
听到响动, 他抬眼看过来。轻轻露出一个笑,玉人忽得便活了过来。
他的目光是那样明净,就像山中的一泓清泉, 清澈见底、潺潺流淌着月光。
“阿纾?”他睫毛忽闪,轻轻唤了一声。
“你想起来了么?”秦纾轻声问他。
沈铮晃了晃头, 抿着唇笑,有一种小孩子似的不以为意、无忧无虑。
“我还没有想起来……但我记得这个名字, 我肯定唤过许多次, 我什么都忘啦也记得。”
他向秦纾的方向膝行了两步,前倾身子, 巴巴的仰起脸望着她笑,小孩子讨赏似的狡黠。“你是阿纾,对不对?”
“猜的很对。”秦纾笑了一声,在床边坐下来,抚了抚他鬓角微湿的发。
他不记得了, 这几年他已不再像十六七时那样, 一声声、连着串的唤她“阿纾”了。他只会守礼又妥帖的唤她“维桢”。
他在哪里唤了, 心底唤的不成?
沈铮小小声欢呼了一下,乳燕似的投到她怀里, 趴在她膝上,惹得她又笑了一下。
“慢点,再将伤口扯开了。”
她揽住沈铮,不许他再胡乱动作。轻轻拨开他衣襟,探看他身上的大小伤痕。
他的身体伤痕遍布,割伤、鞭伤,皮肉收敛凹陷,凝成深红微褐的瘢痕,像是摔破的甜白釉的瓷器,勉强修补好了,也留下了碎裂的痕迹。
“疼不疼?”秦纾抚了抚他白玉似的脊背,上面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沈铮困惑的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的感到疼痛。他的意识仿佛和身体各分两半,中间隔着白雾茫茫的海,只偶尔才能联络到对方。
“皎皎,你等一等,谁欺了你,我定不教他讨得好去,要他百倍千倍的偿回来。”
秦纾看着他茫然的样子,一颗心被针扎似的,恨意像海底燃烧的火。
她俯下身子,轻轻说着。语调仍未有什么变化,话中含义却重。
沈铮依旧不明白,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他的睫毛纤长浓密,忽闪忽闪的,投下一小片阴影在他白玉似的面容上。
秦纾也不需要他明白,没再重复,轻轻顺着沈铮的长发。
在她的手掌下,从前鸦青缎子似的长发也枯涩下去,像经了霜的秋草,透着一种衰败的意味。
他从来爱美,醒来不知要多么难过……
秦纾说不清自己如何有这般恨。她是个商人,擅长拿金银将世间的货什、人物称量价值,却不明白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
也或者,她不敢明白。只是看着这个人,心里有千般万般不舍得。
她坐在那里,心底念头百转千回。
没过一会儿,玉钏儿端着两个白瓷盅上来,放在矮几上。揭开一看,是鲜鱼片生滚粥,洒了嫩绿的小葱花。
“正好两个主子都没吃,合一桌儿吧。打您走后,沈公子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强喂了几口老参茶就再不肯吃了,如今可算是醒过来了。”
她跟了秦纾多年了,与这位沈大人也算见过几面。记得有一次他雪夜披裘而来,眉目如画,唇色殷红。
生得秾致,性子却沉郁、尖锐。像夜中盛开的一株幽昙,有一种让人不敢碰触纤薄。哪儿成想,如今疯了却是这样性子。
秦纾低头看向沈铮,如今他消瘦苍白的不像话,风一吹就要倒了……
“你为什么不吃东西?”她问沈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