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接沈铮出来,生意都耽搁了不少,如今确实不能再拖了。秦纾将侍女玉钏儿留下来看着情况,转身出了屋子。
她匆匆去后院盘了货,还不待去珍宝阁掌眼,玉钏儿插空上前来了,面有难色。
“怎么了?”秦纾偏头问她。
玉钏儿抿了抿唇,像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主子,你去瞧瞧吧,我瞧着情况有点不对。”
秦纾又回了厢房。几个侍女停在那里等待吩咐,而沈铮不知何时醒了,钻进了床角的纱帐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身上的破布条子已被剥了下去,身子也被擦干净了。此时湿漉漉的裹着那纱帐,像一个羽毛都被打湿的雏鸟。
“怎么了?”秦纾开口寻问。
玉钏儿向侍女们打了个继续的手势,侍女们便又拎着布巾为沈铮擦洗起来。
那布巾落在他身上,仿佛是滚烫的烙铁。沈铮身体剧烈一抖,像是要折断似的绷直。却不敢挣扎,甚至不敢痛呼出声,抻长了颈无声的哀鸣,如同一只被系住喉咙的鹤。
秦纾不忙着安抚沈铮,站在一旁看着。
几个侍女又以极轻缓的动作为沈铮上起药来。他似是痛到了极致,痛的再难忍受,青筋崩起、冷汗淋淋,将自己的唇咬出了血。
“行了,停手吧。”秦纾一声吩咐,几个侍女也忙停下了手中动作,都不由松了口气。
“是郁症?”秦纾看向老太医。
老太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手下动作不停的开着方子。
太多人留在这里也无用。秦纾挥了挥手,让那几个侍女们退了下去。她走上前,半跪在榻上,试探的碰向沈铮的身体。
沈铮又是一抖,仓皇的抬起头来。看到是她,忽而哽咽一声,像只雏鸟似的投进了她怀里。小声的倒着气,发出哀哀切切的声音。
秦纾揽住他,轻轻抚着他干枯的长发,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给一旁玉钏儿。
“给曹大人送张拜贴,问他能否赏光见上一面,我想……再探探这几个月他在宫中的情形。”
为把这沈大人捞出来都花了多少金银了,那钱流水一样的出去,赚起来却难。
玉钏儿心疼自己小姐,忍不住多嘴:“那管事的不都说了么,里面日子苦,便是失了神智也是常有的。再探,也不过是这些话……”
秦纾垂眼看向怀里的男人。他像是丢失了魂魄,不去听那些话,也什么都听不懂。
可秦纾记得他原本是什么模样,也知道他平日里看着娇气,心志却坚。“若仅是身上的苦难,他绝不至如此。”
她又开口,神情虽淡,话中含义却很是坚定。“他成了这般模样,我总得为他讨个说法。”
第48章
父亲为她取名为纾, 或许她当真有逢凶化吉的运气……
建安五年。
沈铮立在院子里,看着空中飘荡的彩纱,像蝉翼、鱼尾一般细腻轻薄。绮红、柔紫, 色泽如同傍晚的云霓, 瑰丽而旖旎。
民间的技艺已如此精妙,沈铮觉得赞叹, 便也开口赞叹。“一直听闻秦氏彩纱名满江南, 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秦纾笑了笑, 靠在织机上,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名不虚传有什么用,还不是堆在这里卖不出去。”
她家里是做西洋生意的, 前不久父亲遭了海难没有回来。还来不及治丧,官府便收回了出海的公凭。
只剩得这些料子, 不是民间不许穿的颜色,便是西洋花样, 画着光着身子天使圣童。若寻不到出路, 放上一两年颜色暗淡,只怕秦家的境况也要一年不如一年……
却不知这位大人不请自来, 有何见教呢?
秦纾抬眼看向沈铮。
她的目光不算驯顺,或许是她从那时候就瞧出来,这位大人是个好性子,和旁的都不一样。
沈铮笑了笑,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清气, 说话也是直来直往, 不爱周旋。“我若再给你一张公凭呢?”
他为查关饷而来。
丝织税重, 织缎一匹,要交税银五分;织纱一匹, 交税银三分。若要出海,每张船亦要纳税六两,然而每年江南各府送到朝廷的白银却是寥寥,总说亏空。
然而国库也亏空。便是朝中那些大人们和此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得不说查了。
但这得罪人的事情,他们是不愿做。以为沈铮年纪小,从前也是读书人,说上两句大义什么的便能骗他来当刀子。
这些算计沈铮知道,可他还是来了。他年岁虽小,却知今年年景不好,各处发水遭旱,都等着银子赈灾。他不得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