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在动,地在摇,远处传来山石砸落的轰隆声,连大地都震颤起来,甚至能隐隐听到人群的惊呼声。一片混乱颠倒中,唯有这间小屋屹立不动,是风暴中的孤岛,他们末日奔逃至此,耳畔波涛浪卷、潮水流经。
天地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无所归依,只有彼此,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变得显露无疑……晏停云只觉得身体、魂魄都仿佛不再是他自己的,卷入了一片剧烈下坠的漩涡,不知要坠往何处。
妖的手指咬在唇间,上面染着红丹蔻,她妩媚的眉眼间,多了一种稚拙可爱的神情。
“晏停云,你当真怨我么?”她望着男人,那碧色的眼睛轻轻嗔去眼波。
她想,他凭什么怨她。一个姿容无双的女人,哪怕是女妖,甘愿垂怜一个男人,他又有什么道理怨。
晏停云咬紧牙不说话。
他注视着妖。屋外大雨噼里啪啦打在屋檐上。在沉沉夜幕中,她的肌肤像是盈润的白玉,有着不知是神性,还是妖异的美。
而在这一室旖旎间,无数黑影钻入她体内,又从她身后暴涨出来,那幢幢黑影张牙舞爪,她成了最气势凌人、名副其实的大妖。
*
月上中天,云收雨歇,晏停云迟迟不能睡去。他闭着眼,近日种种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中闪过,晃着五彩或刺目的白光,刺的他什么也看不清……
妖窝在他颈间仿佛睡着,她的发丝细而软,闹得他很有些痒。他不必睁眼看,便能想到她乌发如云、面庞晕红的模样。
晏停云猛得坐起身,系上昨夜扯开衣衫,提步向外走去。
“站住!”妖一下子从榻上翻身坐起来,拽住晏停云的袖子,止住了他的脚步。
“如今我们做了夫妻,你要去哪?”妖娇气的发问,一双眼睛因惊诧瞪的有些圆,竟有一点娇憨可爱的样子。
她问的毫无心虚,仿佛这仅仅是个寻常的夜晚,月圆风好,全然无事发生,仿佛她当真不明白。
晏停云望着妖。这一次他的目光格外深沉,带着些审视的意味,像是想要将眼前这妖整个看透。
“灼灼,我不明白,你说爱便是如此么?”
妖笑了起来,那故作的娇憨忽的像潮水般从她面容上褪去,换上了一副狡黠似的神情,可她眼中的幽绿却从来清冷,一如初见。
“晏停云,我也不明白,你为何爱我却不敢开口。昨日你分明是快乐的,又为何口是心非。”
仿佛一切都是男人的庸人自扰,仿佛一切都是他搞砸了一般。妖轻轻巧巧将话抛了回来,她面上神情始终都是少女似的情态,却不显得娇俏,反显得怪异。
就像……她遥遥的观望着人们,好奇又探究的开始模仿,人的爱恨痴怨却始终不明白。在波涛汹涌的爱河里,她望着人歇斯底里,始终不曾被河水打湿,甚至不曾被沾染一片衣角。
晏停云也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种悲苦的意味。他仿佛觉得身上还不够痛,不够鲜血淋漓,忽失了自欺欺人的兴致,要将一切都挑明。
他又问妖:“灼灼,你看我的时候,到底是爱欲更多,还是食欲更多呢?”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么……
“那又有什么关系?”妖依旧笑着,意外的坦诚。
绿水蟒会吃掉她们的伴侣,蜘蛛也是。妖生着同人一样的面容,或许秉性却与兽更相近。对于她们来说,爱意本就屈从于食欲之下。何况,她还没动手呢……这是多么大的一份爱啊。妖沾沾自喜、得意洋洋。
晏停云沉默了下去。他们就像站在一条河两端,遥遥相望,彼此都觉得荒谬。
他注视着妖。昨夜榻上的芍药花都被揉碎了,大红的锦被上,乃至地板上都是散落的花瓣,片片零落,是和他一般的狼藉。
而妖坐在乱红堆里,也望着他。她的目光带着永不驯顺的野性,一片幽绿,比月光落下的霜还要冷,看起来是那样残忍。
从来人们在诗文里描摹爱的模样,都说是“赌书泼茶”,说是“并吹红雨,同倚斜阳”。他也想过游春与登楼,想过年年岁岁。
但他却从未想过,爱是烈火,是飓风,是摧枯拉朽、樯倾楫摧。
晏停云的声音也带上来一分不甘怨怼,他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质问。“你如何是这样的性子!”
妖大笑了起来,当真觉得男人这话好笑极了,娇声笑倒在这一片芍药花瓣中,笑得花枝乱颤。
她呲了呲牙,撕破了那张类人的面具,神情妖异而魅,像一只口吐人言的狐狸,语调也飘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