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从他口鼻流出, 猩甜欲呕,他仿佛化成了一滩血肉模糊的碎肉。
他好恨啊!他就要死了……
人有父母,他没有。人都有根,他也没有。稚龄入宫,死死生生, 给满宫的主子、奴才当狗、当贱东西, 终于当上人了。可他便要死了!就这么死了!
他好恨啊!
他恨的咬牙切齿, 几欲吞天。他的周身生起恨火,幽绿火焰冲天而起, 魑魅魍魉尖叫着退却,生着鬼面的神佛在虚空里显身。
黑雾漫卷、汹涌,晏停云忽有所感,匍匐下拜,如同幼年时被打了几十板子,一身血、狗一样的从刑凳上滚在主子脚下,只为求条生路,只差舔靴侍奉。
而后。绒绒的光亮了起来,他看到了妖。她立在那里,并不肯走近,只定定的看着他神色不明。然而倒悬乱转的天地倏一下便安稳下来,他终于从那些逼人欲死的呕感与剧痛中解脱出来。
他知道,她想要杀了他。有些生命生来属于高山和深林,属于未知的怪诞与残忍,不容束缚与羁绊。孩童断乳,她也终将离别。
只是……他要的不长,也不多……
晏停云仰面倒下去,摔向不知何处的虚空……
*
“嘎吱”,妖推开窗,立在窗前凝视晏停云。
他蜷在榻上,满身虚汗,病骨伶仃,面色苍白紧蹙着眉,神情很不安定。
丝丝缕缕的怨从他身上滋长出来,又将他缠绕成一个厚厚的茧,紧缚在里面,几乎堵住他的口鼻,让他只能艰难喘息。四周魑魅魍魉窥伺垂涎,跃跃欲试。
妖勾了勾指尖,一缕怨缠到她的指上,“啪”的亮起一个火花,燎出一片血痕。她不理会,将那怨细细碾开,剥露出藏在其中的记忆。
她看到了晏停云。
他被推搡着封进黢黑的石棺,指尖在棺壁上抓的血肉模糊,面上泛起青来,几乎死去。而后地动山摇,几个穿着短打的人尖嚷着“妖封开了!快祭妖!”,连滚带爬的将他推进白骨层叠的深坑。
“砰”的一声,石棺落地,血从石缝里渗了出来,渗入白骨莲花中……
妖将那猩苦的怨吞入腹里,舔了舔指尖,满意的喟叹一声。饱食的快活让她近乎犬牙呲出,在她身后,黑雾抻长如人形,大笑着身尾乱摆。
她还不满足,推开门,走进屋子,立在晏停云榻前,俯身嗅着他身上的怨。她的脚步声很轻,像一阵风,夹杂着门外冷雨。
缠裹在晏停云身上的怨又被她勾动,拉扯中,他肩上的命灯也如风中的烛火明明灭灭、摇摇欲尽。妖放开手,那些怨又回到了晏停云身上,命灯微弱的亮着。
可怜的人,也脆弱的人,在这一层薄薄的皮肉下,只剩下怨了。没了怨,他便也不知如何活了……妖的手指划过男人胸腔处,嗤笑起来。
晏停云仿佛有所感应,从惊厥醒来,虚弱的看向小姑娘。一双眼仿佛哭过,如同窗外水新泼过的青石板,流动的墨色里,映着一钩弯月、澄澈澈的水光。
屋子里十余盏灯烛都点着,愈发显得他瘦削、落魄。他在通明的光中找回了一点气力,艰难的坐起来,半靠在深木色的角柱上,抬手唤小姑娘近前,说话间还带着喘意。
“怎么来了?睡不着么。”
“酒能驱邪,你该喝一点。”妖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壶酒来,指尖在里面搅了搅,将酒递给他。
“你从哪里找出来的?”晏停云轻轻笑了笑,接过了酒,“我是该喝一点,你还小,别偷着喝这东西。”
妖嗤笑了一声,不理他。晏停云笑了下,将酒倒入喉中,吞咽了两口。他的身体暖了几分,像初初化冻的冰,却依旧没什么气力。酒液在壶中摇晃不停,洒出来许多,他又不得不将酒放在榻边。
他身衰体弱,生志不坚,命灯仅微弱的亮着。对于食怨食人的山精鬼魅,便如无主的饕餮盛宴,大邀四方妖鬼分食。仅喝了两口带着点丝妖血的酒,远不足以威慑。
“晏停云,你可别死太早,你该被我吃掉的”,妖注视着他,淡漠开口。
“求之不得”,晏停云轻轻笑了笑,又抬起酒壶一扬,仿佛碰杯应诺。
妖却不知如何恼了,反也笑了起来,笑得娇艳而恶劣。她抢过酒壶,拽住晏停云的衣襟扯到近前,将酒灌入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