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一下子坐起来, 眼睛滴溜溜的转,打起了鬼主意。
“我腿还没长好。”她拉长音说话, 带着两分颐指气使, 又像个爱娇的顽童,两手撑在身后, 仰身坐在莲台上,腿晃来晃去,闲不住,瞧不出没长好。
晏停云并不恼,反倒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生得殊丽, 不作弄人时, 像个精雕细琢的玉像, 高高在上的神灵,玉骨沁冰, 金漆眉眼,旖旎的不真切,也不亲近。
他瞧着,便怕是一场好梦未醒,也怕她不知什么时候,便雾似的离开……而他一个人,又似一潭久冻的死水般活着。
晏停云垂着眼,走上前重又拢好她的衣衫,偏着头,轻轻将她抱起。她身量小小,轻的像一只猫儿,身体也软。抱在怀里,心里无限爱怜,生怕力气大一点,都会伤到她。
妖坐在他的臂弯间,手攀着晏停云的颈,很是乖顺靠在那里。只是在男人瞧不见的地方,她的眼却冷,指尖闲闲抚过男人颈侧的青筋。
“你做什么?”男人问她。
他的手臂依旧很稳,仿佛穿了件高颈冬衫,那想起来软玉似的纤指,都落在了厚布上,可他的背脊却悄悄绷紧了。
“你们人真脆弱。”她的指尖依旧抵在那青筋上,轻轻刺下去,掐出一道月牙儿似的痕迹,“我咬下去,你就死了。”
妖深深嗅了一口。男人身上的伤口反复撕裂不愈,周身血腥气若有若无,泛着蛊人的甜香,她腹里又生起一种近乎于烧灼的饥饿,催着她将他拆骨剥肉,吞吃下去。
可是,她好像又不仅仅想要将他撕扯坏、吞下去……妖的手指由掐变抚,顺着晏停云颈上的青筋,一路追索往下,拨翘起他颈间一点衣襟。
“那你便试一试”,晏停云反倒又轻轻笑了一下,说不清是对自身的满不在乎,还是孙大圣翻不出如来佛掌心的气定神闲,抑或是二者兼有。
“我暂时还舍不得。”妖吃吃笑了起来,将他搂的更紧,脸颊贴在他颈上,“何况,你生养我出来的,对不对?”
晏停云身子僵了僵。
生养……怀中这小妖确实是他的血养出来的,这么讲不算错。可她语调虽像个慕濡的孩童,却又藏着几分古怪。且她十三四模样,又生而有知,虽带稚气,他却不能如待孩童。
他没有接话,沉默的抱着她走到东厢那里。回环往复的廊庑几间屋子,打眼瞧过去,有的堆了小木马,有的挂着珠子帘缦,甚至还有一间地上堆了几叠软垫子,像是养兽的。
妖轻轻笑了起来,在男人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瞧瞧,预备的多齐全,心思多细,她都忍不住冲口唤一句妈姆了。唐人传奇里,说百来年前那个痴国师“得妖如子”,便当真有人信了么?
晏停云不明其意,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面上不显,耳朵尖却有些发烫。他抱着小姑娘要走近那挂着珠帘的屋子,就在他住得那间不远。
妖从他的怀抱里跳下来,稳稳当当的立在地上,寻着味儿,赤着脚走进晏停云那间,指着里面那雪洞似的屋子、破床薄裘,回过头来看向晏停云。
“我要这间,你自己再寻一间睡去。”
这到底,也是半个男人的屋子……晏停云垂眼立在那里,不答应,却只无声的拒绝她,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和个面团似的。
“不行么?”妖仰头看向他,晃了晃他的袖子,眼睛里满是期待,忽闪忽闪的,像是有星光落在里面,好看的很。
他的脾气、不肯,一下子不知就化哪儿去了。晏停云不敢看她,垂眼默许了,转身要另寻间屋子。
他又忍不住回头看她。小姑娘已进了屋子,推开了花草纹的窗棂,笑??的向他挥手,很有些志得意满、恶劣顽童的模样。
晏停云知道被她耍了一通,一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他遥点了点她,却看她笑容娇妍的比那春光还明媚。
他便也笑了起来,好似一潭死水里,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久违的响起“叮咚”一声的回音,而后青苔蔓长,万物生发……
或许这廊庑修的太短,他便是脚步再慢,倒着走,身影也很快消失。妖“啪”的合上窗,嗤嗤笑起来。
能以怨望养出只妖的,能是只面团么?怎么这就成了个呆子……不过,怪惹人怜的。
*
妖坐在晏停云的桌子上,扭着腰翻他书架上的东西,赤着足,翘着脚,脚腕上带着一串小铃铛,晃来晃去的时候,便有叮铃铃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