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他当真是悔了一般。
但岁岁的心底却无明晰。
他会有眼下这般举动,只不过是因为还将她当了鬼,想保住自己的命罢了。
她是在笑着的,可内心的苦却又哽在喉头,干涩不已,上不去也下不来。
这世间当真有这般的爹吗?
试问哪位的爹娘在知晓自己亡故的儿女陡然出现在眼前时不是感到喜极而泣而是惊恐万状的?
生怕自己的一条贱命会被她给夺走。
他巴不得她是真的死在了那场大火,从此消失于这天地间。
这就是她的好父亲。
自幼便偏心至极,后来更是对她不闻不问,最后还要让他心爱的小女儿取代她的所有。
他甚至恐慌到了根本没有留意到她是有影子,是有脚的。
“……爹瞧见你的死状了,”他还在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全然没有察觉到岁岁冰冷的脸色,好似这般便能将心中的恐惧给击退般,整个人都恍恍惚惚,如在梦中,“接到地牢起了大火的那一刻,爹便立马动身连夜赶了过去,但还是太晚了。”
他缓缓地阖上眼,任由眼泪在褶皱了的脸上肆虐。
当真是一副悔不当初,痛心疾首的模样。
“爹也是情非得已的……爹也是不想将你关在地牢的,但是,爹没有办法啊,”他还在继续说着,声如蚊蚋,“珩王不喜欢你,我们赵家总不能丢了这门亲事,恰巧有笙笙在,也是帮了你呀,大火不过只是场意外。”
岁岁多少有几分想要笑出声来。
帮了她?
她落得那般田地,如今听他这般说来,倒是怨不得他们,只能怪自己不争气了?
按照他这个说法,难不成她还要感谢赵笙笙不成!?
“爹,”这一声,岁岁叫得很轻,好似生怕惊扰到了什么般,一不留意就会被漏下,但岁岁知晓,赵闽怀听见了。她俯下身来,本支援由蔻蔻群一乌尔而七五二八一整理几欲贴上他的耳畔:“你知晓赵笙笙在地牢里对我做了什么吗?”
这声音太飘忽了,岁岁几乎是肉眼可见他面部肌肉的抖动。
“她将我关在水桶里,任由水蛇缠在身上,挑断了我的手筋,将一张张宣纸打湿,一层层铺在我的脸上……爹,我不能呼吸了。”
赵闽怀的脸色苍白了一片。
“笙笙她不会这样,这、这定是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许正是那些不听话的贱奴自作主张,爹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你应当还不知晓吧?那贱奴也遭了报应,被火烧死了!”
她当然知晓他死了,可他不是被火烧死的。
是被她亲手用木簪插进了脖子杀死的。
她至今还记得那人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嗓子发出嗬嗬的声响,喘不上气一脸震惊望着自己的模样。
岁岁冷眼看着这个哪怕是到了神智不清的地步,都还不忘替赵笙笙辩驳的好父亲。
心底因为伤感与愤怒翻涌起来的情绪竟是转瞬即逝。
如若他当真关心她,又怎会多年来不闻不问,看都不曾来看过一眼。
如若他当真关心她,又怎会剥夺了她的一切,将她赶进了暗无天日的地牢。
他可曾担忧过半分她这几年来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竟也好意思替自己辩白。
岁岁死死地盯着他,指节用力到泛白,指甲几欲将手中书册划破。
实乃可笑。
不过是瞧见了那死状凄惨无比的尸体,受了不小的惊吓,做了亏心事,生怕半夜鬼敲门吧。
有的时候这自欺欺人多了,竟是还能将自己给骗了去。
好似自己真是个爱着她的好父亲。
那些过往不听她半分解释,偏心赵笙笙,让她一次次谦让的事情好似都不存在了般。
“爹,”岁岁好似是半晌这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看向赵闽怀,看着他怔愣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自己,自认为是露出了自己最灿烂的笑容,“您下来陪我吧。”
…
赵闽怀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他的头歪靠着椅腿,面色苍白得不似活人,满头的冷汗。
呼吸却是均匀的。
岁岁默默地将面纱重新戴好,恍若什么都未曾发生般径直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屋内不见光,分外昏暗,门外却是一片敞亮,逼近晌午的烈日当空,金光烁烁。
岁岁迎着光,跨过那明暗的交界线,将赵闽怀独自扔在了灰尘起伏的黑暗里。
他就应当如此。
负了真心又虚与委蛇之小人,只配一生待在不见天日的潮湿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