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日在朝会上骂我的样子,意气风发,昂扬飒爽,我想再看一回。”
这理由如此敷衍,薛竹隐推他手臂,听得他低呼一声,她反应过来碰到他伤口了,内疚地说了声:“对不住。”
顾修远全身都有伤,只能左侧卧睡,他轻轻握住薛竹隐的手腕,说道:“薛竹隐从来都是一个端正板直的人,怎么能够容忍错误继续存在而不被纠正呢?”
“就像你昨日说的,只有让皇上更改心意,这大善才能遍及千家万家,不是吗?”
薛竹隐感觉自己的飘荡不定的心彻彻底底地踏实下来,向他转身侧卧,回握住他的手:“好,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她犹豫半分,斟酌开口:“我要做的事情,会和定国公有关。”
她本来是不准备告诉顾修远的,可是他和定国公感情深厚,未必愿意看到故去的长辈被她利用,如果、如果顾修远不愿意,她也应当另外换个法子。
顾修远顿一顿:“把你的计划告诉我。”
“我想借着为定国公写墓志铭的由头引皇上去祭拜他,秦家冢园和定国公之墓皆在大桥村,这样皇上就能亲眼看到秦江的胡作非为。”
顾修远不说话,薛竹隐心里没什么底,试探着唤他:“顾修远?”
“我不是反对你,”顾修远叹了一口气,“可他不会去祭拜的,最多就赏点钱罢了。”
薛竹隐不信:“定国公战功赫赫,死后位列公侯,皇上定然极为看重他。”
“死后给他体面就是看重他吗?”顾修远语气恨恨的,“说不定爷爷的死,正遂了他的愿。”
薛竹隐讪讪:“若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我再想想别的法子。”
顾修远:“你去吧,过了这么多年,我也想看看他对此事的反应。”
“你真的不介意?”
“不介意,”顾修远察觉她的不安,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腕,说道,“爷爷最讨厌这群尸位素餐之人,若是他还在,他也会配合你的。不过你到时候还要注意一下言辞,皇帝向来吃软不吃硬。”
薛竹隐的手被他握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低声道:“谢谢你。”
自陈先生苏先生走后,再没人支持她的所作所为,顾修远是第一个,她几乎要把顾修远引为知己了。
“我们的关系,何必言谢?”顾修远自嘲,“你肯多看我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
聊正事聊得好好的,他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薛竹隐的心狠狠抽动,无形之中的压力铺天盖地地笼罩着她,让她几乎窒息,根本不想去细细思考顾修远话中之意,只想逃避顾修远真真假假的话为她织成的网。
她尴尬地笑:“一码归一码,此事另当别论。”
薛竹隐这夜竟然睡得也十分地安心,直到天光透过帘帷漫进床帐内,她才眉目清明地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她偏头,看到顾修远的侧脸,恍惚了一下,浓若洇墨的长眉,低垂的眼睫,耸若小山的鼻梁,凌若刀削的薄唇
沉睡的他如此安静,她决定把昨夜好眠的原因归结于顾修远因为病着,不会挤着她影响她睡觉。
这双眼睛若是睁开,又会散发灿若星辰般的熠熠光采,而那双唇若是张开,一定又要迫不及待地说一些揶揄她的话。
她昨日并没有说违心之话,顾修远确实生得俊朗。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触一触他的眉眼,感受到他匀称绵长的呼吸,又慢慢地缩回手。
他应当睡得十分熟,她不想吵醒他。
薛竹隐拥被而坐,才发现手仍然被他握着,她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好一会儿,熟睡的两人,竟然就这样握了一夜的手。
温暖的被衾下,白嫩而纤细的小手被包裹在小麦黄而稍显粗砺的大手中,像地下的两株树根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隐秘缠绕而生。
若不是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温热,她几乎要以为这只纤细白嫩的手不是长在她的手腕上,而是生在顾修远的手心里。
薛竹隐目光移回到他的脸上,静静地看着他,心内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似乎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讨厌他,倘若,倘若他不是这么地浪荡懒散,倘若他是像林穆言那样端正温和,谦谦如玉的君子,她一定会喜欢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