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聿之不再往前, 脚边仍有山石碎裂崩塌, 落入山间。
他问:“越师兄可还记得魔心?”
竹剑对此地印象模糊, 但听到“魔心”二字, 恍然感受到了毁天灭地的躁动和永无止境的沉寂。
那种沉寂恰似高山深谷之间愈渐浓稠的迷雾, 隔绝了过去和现在,隔绝了记忆与现实, 吹不散, 拨不开,也看不穿。
“心魔渊变化很大, 越师兄可还能认出?”卢聿之带他故地重游, 试图唤起他的回忆, “当年魔心现世, 差一点就毁天灭地,师兄就是在此地摧毁了魔心。”
竹剑沉默, 听卢聿之的意思,他曾经在这个叫心魔渊的地方完成了惊天动地的壮举,但他对那壮举提不起兴致,他只想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到底为何对不起赵梨攸。
“师兄要不要去看看?要不要我等你?”卢聿之望着迷雾中的心魔渊,征求他师兄的意见。
竹剑摇头示意不必等,随后只身飞向深渊。
越往下飞,雾色越浓。他感到压抑,那压抑令人不适,但又有些熟悉。
熟悉的压抑中,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承认你很想我,承认你喜欢我,承认你爱我,有这么难吗?”
那嗓音和赵梨攸相似,但她的问题很奇怪,似乎是在质问和强迫。他们之间何曾有过这种时候?她难道是为他的回避而生气?应当不至于如此。
“承认你爱我,就能得到我。”质问变成了引诱。
他努力回想,在茫茫大雾中依稀望见过往的片段。如同第一次在心魔渊中见到的画面一样,在幽篁岭,在幽屏幻境,在鬼域,在断冥涯,在魔都,在玉峦圣境,赵梨攸曾经怎样黏着他,怎样寸步不离跟着他,后来又怎样冷落他,躲进一把剑不理会他。
那时候他居然能忍住不承认爱她,非但如此,还亲手消灭了她。原来那不是真实的赵梨攸,是他的心魔,在他心里生根发芽,长在最隐秘最幽暗处,又被他硬生生剥落,留下一道一道伤口。
那些伤口曾跟随散落的记忆一起磨灭了,此刻又清晰展露,痛感卷土重来。
这种痛感比在九天玄火中更甚,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神志上的。他不想回避,反而放任自己深陷其中细细感受,想要记起从前的一切。
竹剑在心魔渊中不断下落,最后坠入一潭死水,窒息感接踵而至。他朦胧地想起,这死水从前是汹涌的激流。他曾经徒手握紧一柄锋利的剑刃,孤身一人站在激流之中,任凭手心的鲜血汇入流水,被它带走。
他想起流水剧烈的波动,想起一大片水花曾经飞溅在他苍白的额头,那时曾有人飞奔而来,奔向他怀中。
死水不复存在,回忆终于像奔涌不息的激流。是赵梨攸在心魔渊谷底的暗河中找到他,拥抱他,主动亲吻他。就是在此地,他第一次承认爱她,不顾一切回应她。
窒息感消失,他随即感受到一种战栗。原来她曾经软磨硬泡,闯入过他的神识,见到过他深深掩藏的记忆,那是过去的过去。透过那段记忆,他想起自己的名字。
是赵梨攸让他找回越寒霄。他先记起赵梨攸,然后才记起自己。
他记起了澜光剑,原来是他最爱的剑,而赵梨攸是澜光剑的剑灵。他曾应邀与她一同进入澜光剑,曾手把手教她在一柄竹剑上刻下一只梨,曾亲密无间地与她共度一个潮湿的雨夜,并且情难自禁,在彼此身上留下痕迹。
他想念那种亲密,想再次抱紧她,深深亲吻她,长久地拥有她。他想念澜光剑里最幸福的那一段时光。
遗憾的是,幸福太过短暂,痛苦紧随其后。总有万般不舍,他也带她离开了澜光剑,重新回到心魔渊。
同样是在此地,他以一己之躯短暂地束缚了魔心,命令她用澜光剑杀死了魔心,也杀死她心爱之人。
他和其残忍!
她曾经声泪俱下苦苦哀求他,她说后悔遇见他,不会再原谅他。
他怎么敢祈求她原谅,怎么敢让她知道他有多舍不得?
虽然生离死别只是暂时,虽然他在竹剑中留下了一缕神识,虽然他向她承诺自己一定会回来,但他做了这样的事,对她而言,他就是狼心狗肺,就是罪大恶极。
思念达到顶峰,在记起往日种种后,他好想见她,只想见她。
越寒霄迅速飞离心魔渊,经过山崖时也没看卢聿之还在不在。不需要师弟带路,他凭借记忆回到悬霁宗,到了赵梨攸居所,发现她已经关上了房门,烛火也已经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