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间,只听贵夫人摆了摆手,缓缓道:“诸位,我今日来此处是有要事相告。”
正午的日头并不十分耀眼,带来些许薄热,又被初秋的凉风吹散。
女人温柔又得体的嗓音在山道间响起,娓娓道来的口吻,让早已对她信服的流民们,天然地愿意听从。
凉风吹过一重又一重的山岗,她颁布的新指令,也如同微风四散,传遍了整个难民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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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工代赈?这是个劳什子?”
“我自老张头那听来的,说是国公府那个菩萨二奶奶想出的新法子。自今个儿起,国公府的粥棚不再施粥,转而贴告示招工,不论是种地砌墙耕田,凡是咱们能做的活计,上头都有名目。”
有人奚落道:“甚么以工代赈?堂堂国公府连粥钱都掏不起,还要我们这些苦难人卖力气才能讨口吃的,既没有那大度量,又何苦逞那起子脸面?”
“话可不能这么说,二奶奶原先给的好处你都忘了不成?今个儿少了你一口粥喝,你就要嚼舌根子,真是施恩施成仇了。”
“我又不止喝她一家粥,旁人都舍得,她家怎么就不舍得?你倒说说看,这狗屁倒灶的以工代赈,不是卖苦力气是做甚么?”
几个人吵做一团,各有各的道理。
他们的声音,也代表着大多数人的心声。
有略识字的冷静道:“诸位听我一言,这法子可是长久的打算。”
“怎么说?”
“试问各位经此劫难,可还有旁的去处?咱们都是遭了难的人,如今家园尽毁,等朝廷重建村子都不知是何年何月。一日没有去处,咱们就一日是流民,我们一辈子做苦命人也就罢了,难不成让孩子也跟着咱们受没有户籍,四处乞讨的苦吗?”
成了家的人纷纷沉默了。
他又道:“如今二奶奶提出的以工代赈,实在是个好法子,那些眼皮子浅的,只晓得这粥要用苦力气换,殊不知这苦力气才是咱们傍身的本钱。”
“如今这段时日,我们借着流民的理儿,尚且能白吃白喝,倘或就此磨了骨头,再立不起来,他日这些贵人们的粥棚一撤,届时咱们只能要怎么活下去?”
有人动了心思,小声问道:“那个公甚么的法子,是个怎样的章程?”
“是啊,是啊,老周,你识字,快给大伙说说。”
众人纷纷问道。
“我正要说这法子的好处呢。”老周摸了摸胡须,暗暗享受众人的目光,“二奶奶贴的告示里说了,举凡在她家上工的人,俱都能领工钱。做一日,便领一日。倘或不要银钱,也可以换做饭食。”
听到此处,众人惊叹连连。
老周又道:“且慢,更好的还在后头呢。这招工并不规限时日,无论多久,咱们都能做这活计。回到我方才说的,咱们如今一届流民,最要紧的是找个落脚的去处。现下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
“有钱有吃食不说,又不至于卖身给世家大族,做一辈子佃户,子孙还能保留民籍,倘或哪日烧了高香,读书读出名堂,咱们可不就翻了身!”
“说得好!我这就去报名!”
“带我一个!”
……
众人的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不少脑子清醒的赶紧抢占先机,往国公府招工棚走去。
毕竟,人家只说不限制时间,又没说不限制数量,去晚了没空缺就糟了!
一时间,招工告示前围满了人,声音鼎沸。
负责登记的小厮笔杆翻飞,上头登记了各色名目的工人:铁匠、农人、屠夫……
不一会儿,报名人数已然破了五百之数。
这头热闹非常,其余高门听闻这个讯息,反应不一。
有同样出身公爵的府邸冷眼嘲笑,在他们看来,国公府就是缺钱了。
高门施粥以表仁义是古来有之的美谈,便是破落的贵族府邸,勒紧裤腰带变卖家产也没有不舍得几个粥钱的事,里子事小,面子事大。现下,国公府这一出是把面子丢尽了。
有敏锐些的府邸却将事情想得深了些。
以工代赈的法子虽新奇,细想想,却并非难以理解,只是没有人往这处思考过罢了。
有聪明的正在暗中观望国公府的行事,从它的各项章程,与流民们的表现来看,此举大有深意。
比之简单的施粥,以工代赈是个绝佳的收拢人心的法子。
以工代赈意味着流民们要想活命,需得靠自身的努力。主家承诺的自由身与按劳分配的工钱,都在无形中提升了凝聚力。
至于主家在其中只是承担了奉献者的位置吗?并不是。
于世家大族而言,充足的人丁就是最大的财富。
只是,相比于之前的附庸与被附庸的关系,这个法子下的流民与主家,成为了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