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也想问一问为何“死亡”总是阴魂不散地等着他。为何孙承宗与他爹一样,得不到善终。
竹曦在孙承宗的遗物中找到了一把有刀鞘的短刃,象牙做的刀柄,刀锋尖利。他从后腰取下陈信送他的那把雁翎刀,孙承宗的这把稍短半寸。
两把刀一为玄铁,一为白铁。一黑一白,都是好刃。他抬眼看了看漆黑的棺椁,决定将孙承宗的这把刀留了下来。
就当是留个念想吧,人活在世上,总要留下点什么的。有了这把刀,竹曦便不会忘。
“牧哥。”竹曦又换了个问法,“世界上真的有因果吗?”
孙承宗曾经说世上有因果,竹曦不信。但事到如今,或许这世间总还是有的。
这回李自牧张口轻道:“有。”
他正是因为因果,才会重生。但是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按照他所给予的路走,故而有人选择了生,有人选择了死。
“是不是杀多了人,因果就会来找你。那牧哥呢,因果会来找你,你怕不怕?”
“怕。战场上待久了,再软的心都会变硬。心软的人杀不了人,便只能被人杀了。可心硬了,便是连当初的自己也杀得了。”
李自牧自嘲苦笑,他不就是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给杀了吗?他杀死了从前的自己,所以到头来,没有人愿意继续追随他。
如今他重生了,那些信任他的人、爱他的人仍在身边。李自牧只是想自私些,保全他们,可是有人仍然死去了。
“竹曦,战场就是生生死死。说不定哪天,阿史那颜也会取了我的命。如若真的有那天,阿曦便也给我守个灵,算圆我一场梦。”
竹曦自然知道李自牧是在玩笑,不过他有些好奇最后那句话:“什么梦?是个噩梦还是美梦?”
在竹曦眼里,李自牧总是神神叨叨的。比如有一夜,李自牧竟在梦里流了泪,倒像是个痛苦万分的梦,醒来就抱着竹曦不敢放了。
李自牧仍藏在阴影里,他沉默良久,再开口声音已然沙哑:“是个噩梦。梦里的竹曦和李自牧同床共枕整整七年,可是李自牧也骗了竹曦整整七年,把对方的真心全都糟践了。后来竹曦累了,他恨李自牧,病也不想治,最后死时也不愿再多看一眼对方。李自牧终于后悔了,他对不起竹曦,但等待他的始终只有冰冷的尸体……”
讲着讲着,李自牧慢慢便从墙角的阴影处站起身。烛火终于照亮了他的脸,竹曦再一次看见了他那失神而又深邃的眼神。
仿佛还有些脆弱的东西,就要被一根根针扎得粉碎。他好似在讲别人的故事,但故事的主角分明就是他自己。
眼下一片湿濡,竹曦抬手一拭,才发觉自己竟也落了泪。平白无故淌下泪来,他也不知为何,这个梦如此的熟悉,仿佛他也听过。
“听人说,梦都是反的,牧哥。”竹曦憋了半天,也没再能说出什么宽慰的话来。大抵是这个故事过于伤感,又关乎自己,他的泪水仍止不住地流。
李自牧自然知道那根本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他们俩之间的事。今日竹曦这样问了,他也这么答了。
见竹曦恍恍流下泪来,李自牧的心跳得更快了。他会想起来吗,若是想不起来,又为何会落泪呢?
想起来或许更好些吧,若是哪天自己真的死在了战场上,便也不会因为自己的死如此悲痛了。
李自牧认真道:“若我哪天真死了,不用难过,为我守个灵便好。”
竹曦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他。纵然李自牧真的没有在开玩笑,但竹曦不爱听。他偏过头,不再理会李自牧。
翌日,众人为孙承宗下了葬。竹曦默默地跟在队伍的最后,看着棺椁一点点地被土埋没。
李自牧天未亮便离开了义庄,去找陈信与郁枫了解阿史那颜的动向,留给他们悲伤的时间,本就不多。
第96章 新的开始
阿史那颜那日所说的“计划”,没有人知晓,包括李自牧。不过斗了这么久,李自牧多少还是了解她的性格。
越是不可能的事,她便越要做。
谈及“不可能”三字,李自牧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地方——蓿州。比起茶州的重兵,两相比较之下,蓿州的毒沼也并非没有通过的可能。彼时蓿州没有防备,自然容易被趁虚而入。
果不其然,蓿州很快便传来消息,大批的乌桓骑兵出现在了那里,并且来势汹汹,进攻极快,不过一日便攻破了三处防线。
护边军群龙无首,这几日便是由副将暂领军队。没了孙承宗,将士们多少有些萎靡不振,不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