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严青不知道,其实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当初嫁给他,带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为了挣一笔彩礼钱,给姐姐赎身。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的这桩姻缘,处处都有第三者的设计。
她刚开始嫁给严青,很冷淡,后来他一直对她体贴入微,她才慢慢试着接受他。
他送给她首饰衣袜,除此之外,爬上深山的大树,捧来一簇红彤彤的野果,或者是一个鸟窝,经过初一十五的集市,买来孩童的玩具,拨浪鼓或者棉花填充的假娃娃,每年春天在锅灶上大火煮熟豆子,放在她手心里,吸引新生的小羊羔,舔她的手心。
只是有时候,他的胆子未免显得太小,令她觉得诧异,比如他一个身高八尺力能抗鼎的大男人,怕打雷和闪电。
每逢打雷下雨,都需要她护着他,否则就不肯睡着。
看似示弱,实则是趁机成就好事,屡试不爽——其实她一开始并不愿意叫他碰她。
她今日读到旧信,才发现原来上面这些都出自严霁楼的手笔。
严青的这桩姻缘,从一开始的追求,到成亲,再到婚后,由最初的举案齐眉转化为之后的蜜里调油,都有他这个诸葛先生在背后出谋划策。
比如他曾经教给哥哥,叫他在打雷的暴雨天,伪装恐惧,以此获得她的垂怜。
这便是他打话本上看来的,只不过话本中,通常是女子所用,而且是用在情郎身上。
严霁楼自恃聪慧,看过的书是过目不忘,又常常能举一反三,此事关涉自己兄长的半生姻缘,因此表现得格外卖力。
后来,据他本性憨直的哥哥反馈,这招颇有成效。
所以,他受了鼓励,一连买来堆成山的野史话本,借鉴了许多更新奇的招数。
怪不得,绿腰阖上信封,心想,原来是这样。
上次,他在老屋的那一夜,她在这些信封里,拾到天师钟馗的牛皮剪影,这几乎是一个预示——
原来她和他哥哥两个人,都成了他手中的皮影小人,被吊着细细的丝线,在朦胧的灯光下,上演老旧的戏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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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吱呀一声,听见雨靴踩在水坑里的哒哒声,帘子被掀起,原来是九叔婆来串门。
雨后的天光一映,照出老太太的白鬓来。
“正忙啥呢?”
绿腰放下手边的绣花针,扶老太太到炕上坐了,一面带有歉意地笑道:“最近欠了好多工。”
九叔婆翻看她纳的手绢,“你这手艺越来越好了。”
绿腰说:“托您的福,前一段时间,接了很多婚嫁的绣活,可能是手练顺了。”九叔婆摸着上面的图案,“确实挺顺的,我看你这比画的也不差啥了。”
绿腰心里知情,这并不是假话,少年时她在裁缝铺,学会的是技艺,后来在姐姐家的那两个月,跟着画师学字练画,了解了用笔架构,配色原理,最后注入自己的理解,才是真正叫针线活了起来。
途中两个人说起三姑奶奶。
绿腰说:“听说三姑奶奶生前和您最要好,常来村里玩儿。”
九叔婆说她当初刚嫁过来,那年三姑奶奶正月回门,两个人才第一次遇见,就觉得投缘,她们一见如故,后面就经常凑在一起,直到有了儿孙,每年也还趁农闲时节,见上几面。
不知道又怎么说到严青和严霁楼头上。
九叔婆说三姑奶奶偏爱严霁楼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们那个爹呢,不喜欢小楼,村里的娃娃都是惯会看大人眼色的,也跟着欺负他,你三姑奶奶是个仁义的人,看不过眼,就经常出手,私底下也偏疼他一些。”
“难道是外面有了人?”
“那倒不是,之前,什么都挺好的……”九叔婆神情闪烁,欲言又止,“小楼他娘生他时候没了,之后他爹就成那样了。”
两人都沉默起来,日光从窗户透进来,白白地披在两人身上,像是旧孝未揭,隔了好一会儿,九叔婆语重心长道:“从小到大,都是老大护着老二,哥哥替弟弟受过,不知道白挨多少打,送小楼去南方念书,也是严青出的主意,就因为这个,严青当初差点被他爹给打死了。”
怪不得严霁楼那样重视他大哥,而严青连婚姻大事都肯听这个弟弟的。
她无端想起那一夜他刺向肩头的决绝,再想起那些信,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若她和姐姐没有分开那些年,或许也是这样,有向泥土里扎根的情谊。
临到中午,九叔婆要回去了,走到大门口,忽然一拍脑门,说:“你看我这记性,尽说闲话了,差点忘了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