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小的活开始干, 就像婴儿也需要骨骼坚实, 适应大地, 才能站稳脚跟。
什么都要慢慢来。
对,急不得。
她背紧身上包裹, 里面装着新绣的唐卡。
最近她还开始画画了。
之前说学琴是假的, 现在学画却是真的。
雍州城繁华阜盛,她托人在一个清幽的巷子里, 找到个教丹青的老夫人。
现在没有严霁楼帮她描底稿, 她也可以自己流畅地完成。
“沈娘子绣得越来越好了。”老喇嘛在看过唐卡后说。
顺便又给了她一本拓印的图案, 说是敦煌的佛窟里面,正在雇募人来绘制壁画,他愿意为她引荐。
绿腰拒绝了, 她觉得自己不久就要离开这里, 现在接下这笔活, 到时候恐怕会走得不容易。
老喇嘛露出惋惜的神情。
她不好说太多,只将话题引向别处, “我想去到往生殿里看看,可以吗?”
由小沙弥引领到后山的殿里,绿腰朝那个由严青为母亲供奉的长明灯,拜了一拜,又添满香油。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严青会把她娘供奉在此的原因,他早就知道事情原委,所以选了昭觉寺这个藏传佛寺,他是为他娘考虑的。
面对老喇嘛,绿腰很想问关于严霁楼生父出家的事,但是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候穿藏袍长鬈发的大巫马从殿里走出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走到她面前说。
绿腰有些惊诧,却还是顺从地跟上他的脚步。
因为她记起,这就是当时给她家难产的母马接生的恩人。
她当时还奇怪,为什么小叔叔能请动这个人呢?大巫马虽然是兽医,但在藏族里面却很有声誉,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早就注定好的。
两人来到一间寂静的偏殿,青稞茶的气息在空中浮动。
“你想问的那个人早都死了。”他开门见山地说。
绿腰尚未从惊异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对面又说: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就像你看上你小叔子一样,你的婆母也被此人蛊惑。”
见不得光的关系忽然被这么个陌生人一语道出,就像被人在大街上猝不及防揭开遮羞布,绿腰瞬间面红耳赤。
“我没有。”她小声道。
对于这个人所谓的她看上小叔子这种说法,绿腰并不肯认。
这话说得好像她勾引了他似的。
她不傻,在山上洞房之前,她早就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欲望。
予取予求那么多回,她唯一的主动,也就是他离开前的那晚上,就那一次。
作为答谢的回报,而已。
怎么别人的口气,听着好像都以为是她勾引的他,而且甚至是害了他呢?
仿佛她占了多大的便宜。
她不用想也知道,村里人围坐在一起说闲话时,多半都是在骂她,对于小叔子,肯定是同情极了。
或许是看她面色难堪,男人道:“你不必这样,在我们藏人看来,这只是很普通的一种关系。”
绿腰知道,某些藏人家庭是有兄弟共妻的习俗的,但这在宗族林立讲究孝道尊卑的汉人圈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惊世骇俗之举,传开了要喊打喊杀的,这可能也是在这个多民族混居的地区,为什么汉人和藏人特别容易起冲突的原因吧。
当地人尤其不喜欢这些民族间杂交生的孩子,叫他们杂种。
绿腰忽然意识到,大约正是因此,严霁楼便要特别承受额外的指责,好像他的行为正是由于他的血统引起的,而他又是受了人家的恩惠才长大,这样更显得他罪过之深。
如同那种寄居在别人窝里的鸟,长大以后却顶替了人家的亲生骨肉的位置。
千夫所指。
不过,更令她震惊的,还是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婆母。
她以为她应该是个贤惠持家的女人,没想到她竟然敢做出如此违逆世俗之举,这实在令她感到意外。
她扪心自问,没有那种勇气,为情爱做到如此地步。
大约她骨子里是个生意人吧。
她权衡利弊,而非孤注一掷。
“反正现在都这样了,你们在一起算了,我真不明白,世上哪来那么多规矩,你们汉人就是扭扭捏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当汉人有啥好处?”
绿腰莫名觉得这话像是若有所指,于是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