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头,人家门口的石狮子背后,露出一双细长眼,刀疤密布的脸,远远地看过来,死死盯住,十分恐怖。
但是很快,那张恐怖的脸消失在人群。
街道上依旧欢声笑语,一片喧腾。
大约是看错了。
绿腰捂紧怀里的羊皮水袋,游了大半天街下来,已经没了暖气,她的指尖一片冰凉。
太阳落山,戏庙后台是众人卸妆的地方,绿腰在一个小隔间,换下头上的冠饰。
那银色的珠花小而繁芜,戴在头上熠熠生辉,但是往下取可就不方便了,和头发丝绞在一起,难舍难分。
忽然,头顶一轻,簪冠竟然自己掉下来了。
一双手搭上自己双肩,姿态亲昵,绿腰以为是哪个熟人,正要回头招呼,对上铜镜里面的影子,不由得面色惨白。
镜子掉在地上晃了两晃,外面檐下的冰柱碎了一地,折射出锐利的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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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二楼,岁寒三友的屏风内,铜炉火锅烧得正旺,里面的鹿肉炖得烂熟。
周礼提着壶,朝自己白瓷碗里倒黄酒。
这种酒是黄米酿造,性热驱寒,入口回甘,比高粱酒和白酒更可口,加热后也不会损害其滋味,在当地冬天尤为普及,老少皆宜。
可惜他的好弟弟不喝。
周礼自顾自酌了一碗,咂吧着嘴,对严霁楼说:“你不喝真可惜了。”
严霁楼低头,只顾翻阅账簿。
周礼看他忙于正事,也不再插科打诨,开门见山:“你真的要这么做?”
“我想进京前,给家里留些钱。”
“我当初说什么来着。”
周礼记得,他在今年开春的时候,就提醒过他这位小兄弟,当时他与那个女人只有一面之缘,就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到底虚长几岁,看人也算有点经验,那个女人虽然不是十足的艳丽美貌,堪堪清秀而已,却有股说不出来的感觉,温柔安静之下,有一股危险的气质,明明是良家,却很勾人。
他凭直觉,觉得这对叔嫂之间日后定有故事发生。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严霁楼看着窗外的梅树,想起家里柜子上的美人觚里,梅枝好像有些枯萎了。
事已至此,周礼不再多言,毕竟再怎么样,也是人家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过度臧否,是一件很逾矩的事,再说,在中举这件事上,他还借过人家的光。
“那个印票,你确定这么能搞。”
严霁楼说:“试试。”
最近雍州城里新开了家票号,严霁楼把手里的钱,除了进京赶考所需,全拿出来投进这家。
根据他托周礼打探到的消息,这家号子,除了经营正常的资金拆借生意,暗地里还赌马,放虎盘(放印子钱),听说蒙古那些王公,最近耍赌耍得厉害,他预感到这是个商机。
“你不怕到时候账要不回来?”
“要我自己去放,或者是托黑市里的人,那还真的不好说,可是现在咱们背靠大树,正是乘凉的时候。”
周礼摇摇头,“可惜咱们看不清这颗大树的底细。”
“恰恰相反,正是看不清,才敢投,要是被你我这样的都能挖出根系,我看这家票号,也不像什么有出息的样子。”
这些人既然能在官僚士绅、土司山匪各股势力盘根错节的西北,建立起如此巨大的一个票号,说明背后操控之人根基不浅,这条商路上,除了异域的驼队,还有每年来此收受棉花和羊毛,并且出口绸缎的南方客商,现金流一向不小,这些人来往过路,生意不发愁,发愁的是银子怎么平安带回去,有了这个票号,从此可高枕无忧了。
令严霁楼感兴趣的是,倘若只做正经生意也罢了,不想竟然有胆子赌马开盘,又同蒙古王族打交道,由此可见,这股势力所图非小。
“好。”听了严霁楼的分析,周礼也打算跟投一股。
两个人光顾着说话,忘了火锅里面还炖着鹿肉呢。
“快吃,肉都煮老了。”周礼催促道。
重要的事解决,严霁楼放下心来,开始期盼二月份的会试了,不知不觉多吃了几块鹿肉。
外面天已经暗下来了,正要走,周礼一拍脑门,想起来个重要的事。
“我最近才从我爹手里接过当铺,就得了这么一件东西,怕被我爹说不上道,不敢叫老人家掌眼,偷偷拿出来你帮我看看。”
说着从桌子底拉出个小匣子,里面一打开,金光璀璨。
“据说是南方的,你在那边待过几年,帮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严霁楼捏着手里的金器,细细摩挲上面的纹饰,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东西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