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蹙起眉头。
怎么会这样?
红色的轿子如同一只绣鞋,孤独地攀爬在蜿蜒细窄的石梯上。
严霁楼猛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是本村的山神小庙,听说供奉着雨君。
怪不得只有送亲的,无新郎来迎亲。
他忽然明白了。
雨神是吗?
——嫂嫂还是顾念着他的。
神比人好对付。
自岗上下来,他走入寡嫂的房间,屋内昨夜烧残的炭火还在散发余温。
剪断的红色碎绸,还有丝丝缕缕的线头,洒了满地满炕。
他倒在大红团花锦的炕褥上,将自己蜷缩如新生赤子,唇边露出一点笑意。
她并没有带走自己的针线笼。
他还记得,在箱底,很久以前,他曾朝她穿过的粗麻孝服上,绣了一朵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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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很久很久,大约已经到了黄昏,那几百阶陡峭曲折的石梯终于走完。
轿子一阵晃动,绿腰便下了地。
山顶海拔极高,耳旁风声呼啸,她掀开盖头,只见四四方方一座小庙,如同棺材一般,那石砌的院墙极高,最上面用碎瓷片的尖缘覆盖。
她心里生出怪异,这墙倒像是在防着什么一般。
背后传来沉重的锁链声。
绿腰回头的一瞬间,隔着门缝,对上一双无奈、叹息、悲悯的眼。
那是送她来的九叔婆,老人家腿脚不便,还愿意陪她走这么远的路,平心而论,她是感激的。
可是,亲眼看着朱红的大门一寸寸阖上,绿腰迅速察觉到其中诡谲,一丝不好的预感沿着单薄的喜服爬上,仿佛上面的丝纨正在寸寸裂开。
大门外面传来落锁声。
一切都结束了。
山顶气温低,树叶已经落尽,满目枯黄,头顶群鸦云集,呕哑嘲哳,一声声叫尽黄昏。
天迅速地黑了。
绿腰环顾四周,没有水,没有火,更无粮米。
当日九叔公跟她说的是七天,住七天就算完成大礼,她可以下山,可以有自己的自由。
她小时候在正月闹社火的时候,来过这座小庙,上面有个又聋又哑的老汉,负责照门,现在恐怕已经死了,她这时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一点,别人当雨花娘娘,有家人送饭,她孤身一人,无父无母,七天,没有人给她送饭送水,她要怎么活下去?
看着那陡峭的院墙,封死的大门,她终于明白,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为她设下的局。
一阵寒风吹过,小庙台上,一扇将掩未掩的房门,徐徐吹动。
还算放她一条生路,否则,如此寒夜,她定熬不过明天。
一双幽深的黑眼睛,在夜色中一闪而过。
绿腰小心推开门,角落里,忽然亮起一盏油灯。
随着身后的门被锁上,男人揭下身上的白色孝布,露出里面的红色喜服。
“嫂嫂,我来娶你了。”
绿腰骇在原地,眼见高大漆黑的暗影一步步将自己吞没。
第64章
青天白日, 山顶北风呼啸,彩漆斑驳的小庙,檐顶上的铜色风铃, 被风裹挟着,和屋内的小小银铃,叮叮当当,繁密匝响,声声接连不断,撞了一夜。
泛黄窗纸上映出黑幽幽的长发。
“坐好。”
“坐不住了。”声音里带着浓浓倦意。
一直到外面日晷石的影子移到中天位置,严霁楼披上衣服, 从炕上跳下来, 衣服领子大敞着, 露出白皙的锁骨。
严霁楼抚一把她垂落在地上的长发, 说:“我带了米面,你要吃什么。”
“你看着办吧。”绿腰恹恹地说。
她一点话都不想说。
自从严青过世, 好久没遭过这罪了。
她没想到有这么重, 太重了,比她想象得重得多, 他的筋肉都是铜墙铁壁吗, 她的浑身骨头都散架了。
大腿根生疼。
这家伙看着鬼心眼多, 其实什么都不懂,只有毫无章法的蛮力。
最后还是要她帮忙。
绿腰猫一样蜷缩在被窝里,露出半张脸和长长头发, 懒得下炕, 外面天又这么冷, 她腿疼腰疼,也走不动道, 下去干嘛。
而且,好不容易赌对的局,不享受成果,也太自讨苦吃了。
外面北风呼呼得吹,绿腰听着这声音,看着足上一点红绳,她在出门上轿之前把这东西缠到了脚腕上,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这对她来说不能不称之为冒险。
要是他没有来,她差点就要死在这里了。
她也没想到,一向表现得公正善良的九叔公和九叔婆,会对她赶尽杀绝。
不到一会儿,严霁楼端着大米粥过来,米粒晶莹剔透,碗里呈碧绿色,如同一汪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