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阴谋幕后的人,最倚重的大概根本不是妖法,而是流言传播的效率,这是一种无法压制的力量。所以官家废除对《乱佞英雄传》的禁令是何其的务实和睿智。百口莫辩不如不辩,大宋并不会被一出木偶戏推翻。
“听说没,昨天那‘东西’又来了。”其中一老者压低嗓音道。在一些谨慎的人群里,通常用那“东西”、“事物”、“物件”指代帽妖,以免直接说出名字,沾上晦气。
“又出现了?”另一位粗壮后生提高嗓门道,他的斧子和柴捆就放在铺子外,大概是一位樵夫。
“在潘楼大街,与开封府的差拨碰上了,死了七八个做公的人,都是七窍喷血,周身骨骼断裂而亡。结果还是龙虎山道士赶来,驱走了帽妖,听说那帽妖遁走时撞进了木精班的傀儡棚。”
“那木精班的傀儡,本来就灵异。如何还招得那‘事物’?”
“是啊,常言说;国之末法,多出妖孽……看起来……”
“各位好主顾,”粥铺掌柜插进话来,“怜惜小可的微末生意,莫要谈国朝是非。”
“明白,明白。”老者点头道。
“店家也忒谨慎。这大早上,天寒地冻的,还怕皇城司的探子出来偷听闲话?”樵夫朗声笑道。
众人起初跟着樵夫一起笑,但是渐渐停下,一起转头看角落里的沈括。目光里满是猜疑。
沈括很确定今天那块进宫的牌子藏在怀里,应该没有漏出马脚,但是自己的外地人气质,好像还是与汴京城的寻常人有些区别?为什么招来那样的目光?
他从铺子里出来,远远看到那猪头肉的幌子挂了出来,赶紧过去看时,发现是伙计小乙在张罗。怀良已经到了,只是坐在柜台后瞌睡,远远闻到身上一股酒气。看来一大早又喝多了。
“公子来取印吗?”小乙哥看到沈括赶紧招呼。
“正是。”
邋遢的怀良睁眼醒来,招呼沈括在第一张桌子前坐下。他跌跌撞撞从灶台后小柜子里取出纸和印章交给沈括。沈括试着在纸上盖了几个印,竟然与原来的印记一模一样。这怀良何止心思灵敏而且手还极巧。
“可分辨出真伪?”和尚喷吐着酒气自豪道。
“大师简直神仙手法。”
“哈哈哈……”和尚大笑起来,“这不算什么高明手法。”
“那还要如何高明?”
“嗨,公子你不知道,怀良师傅还有一种‘迅便印’,比之‘方便印’更快。”那伙计小乙哥插嘴道。
“迅便印?”
“哦,那便不是寻常印鉴了。”
和尚道。
“可否告知一二?”沈括好奇心被勾起,便想要问到底。
“你知道毕昇的活字印刷?”
“听闻过。在我的小册子《梦溪笔谈》里还有载:庆历中,有布衣毕昇,又为活板。其法用胶泥刻字,薄如钱唇,每字为一印,火烧令坚。先设一铁板,其上以松脂、蜡和纸灰之类冒之。”
“正是这个法子,其实不能做印鉴。却也有些别用,如前几日那裴员外那专门做伪的‘集萃画阁’,常有些名人题诗、提字。人多未见原诗,却使此字体的泥活字,印上整诗,瞒哄不得见过真迹的,却可以瞒骗过只知一二的。”
“难道不能直接找高人按笔迹作伪?”
“你是不知东京这些作伪的书画行,每日卖出多少这样的字画。买家自也不信,都是挂在那里做摆设的。若请高人仿题,论字起价,若有字体做成活字随意复制,岂不是无本。”
“原来如此?可叹那驸马也是没眼力的。”
“他也是个爱书画的岂会不懂,只是真个儿会来矫情,寻常人自知几百文买的东西何故能真?哪儿会来寻这个晦气。”
“驸马家里最近还真有些晦气。早上还找杨先生去他家看看地理。”
“哦?”怀良神色微微一转,似乎酒醒了几分,“对了,今日来,不光是取印吧。小乙早上出去采买酱醋,便听闻那帽妖又在潘楼前面出现了。”
“大师果然仔细……”
“我也知你难处,上峰必要你机密行事,不宜将此事与外人道。但你若信得过我,在我我这里便不必拘泥,我自不会外面乱说。”
怀良倒是敞亮,他自是看穿沈括担心。
“大师……”
“你是想知道,那帽妖到底如何飞行?”
“大师,您知道?”
“小乙,马上客人就多了,你去灶上忙,不要在边上磨蹭。”
小乙气鼓鼓离开。
“沈公子,你是如何想的?”
“哎,说来惭愧,前些日我确实以为参透了一些,并已绘出图,只差一点就通了。然而昨夜亲间却又疑惑自己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