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嘉文将他上半身抱起来,拿了一颗艳红如血的丹药塞进去,又拿了茶水来,皇帝就着水吞咽两口,勉强将丹药咽了下去,只是下去的慢,还卡在喉管里。曲嘉文给他顺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好受了些。
倘若他还清醒着,想必能闻得出那丹药的不对劲来,只是皇帝没了神志,吞吃只剩本能。
闻景晔走进来时觉得难闻,叫人开了窗子,又撤了一盆炭火下去。
“殿下。”曲嘉文神色稍稍正经了些,从床上坐起来,跟他说这些时日皇帝的身体情况。
闻景晔抬手打断了他,显然并不想知道自己这位父皇何时殡天,“你找的人,抓的并不是薛琅。”
曲嘉文低下头,“他们认错了人,抓了薛琅身边的侍从。”
他忽然跪了下去,“奴才办事不力,请殿下降罪。”
“无妨,他并没有见到太子,我将他关在文德殿了,我这些日子都宿在文德殿,你若有事寻我,叫人通传。”
薛琅不待见曲嘉文,还是别让他看见的好。
“奴才明白。”
闻景晔又去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睡不安稳,浑身时不时抽搐一下,知道他这临了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就明日吧。”
曲嘉文抬起头,“明日?会不会太仓促。”
“若是让那些太子党们反应过来,我们就更没时间了。”他转过身,面颊被笼罩出一块阴影来,“成败在此一举。”
翌日,忽然有人打着太子旗号起兵谋反,清早宫内不少官员都被叫来干活,这么一下全被困住,有的躲起来,有的被叛军杀了。
文德殿与乾安宫离得近,薛琅隐约能听到声响,心中顿觉不安,只是出不去严防死守的门,只能在殿内等着。
这些日子,他已经冷静下来。
谢承弼投靠的并非是五皇子,而是四皇子闻景晔。
上辈子他依附于皇帝才能走到那般地位,可惜皇帝死的早,他也没活几年快活日子。
这辈子依附于太子,看重的仍旧是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或许从皇帝晚年昏庸之时开始,下一个皇帝的人选,便由不得他做决定了。
此时,听着外面并不清晰的刀兵声,他心底竟有种尘埃落定的死寂。
他早已死了。
多出来的这些年原本就是恩赐。
只是他的陵墓还未修好,到了地府,亦没有能买通阴兵的钱财,这次死了,不知下辈子会投胎到什么地方呢。
若他生在富足人家,若他不曾活的那般艰难,也许他真能做一个沈云鹤嘴里那样的“君子”呢。
不,或许也不会。
以他的性子,若是娇养出来,只会仗势欺人。
不过也说不准。
投胎或许连人的性子都一并改了。
他胡思乱想着,直到外面刀戈剑影稍歇。
知道自己会死,薛琅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不甘来,他冲出殿内,抱着必死的决心,看守他的太监见他头发散乱,手中拿着一根簪子,如厉鬼般走出来,一时间不敢拿他。
薛琅被有意无意地放了出来,离这里最近的是乾安殿,他慢慢走过去,见地上躺着许多尸体,血从他们身上流了一地,还有许多跪着的人,他们掩面而泣,哭声在殿外久久回荡着。
皇帝驾崩。
殿内忽然有人走出来,他手上拿着一卷圣旨,微微仰着头,脸上表情是极致的淡漠,当那双眼往下一扫时,所有人都感觉到心惊的压迫感。
这个从冷宫走出来的四皇子,时至今日,终于走到了让人仰望的位置。
短暂的沉寂过后,那些跪着的人站起身来,重新以更加臣服的姿态跪了下去,“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先只有一个人说,随即声音便越来越大,几乎响彻整个乾安殿,那声万岁盘旋在天空,久久未曾散去。
在那些人中,一个红衣甲胄的高大男人很难不引人瞩目,他挂在腰间的刀还滴滴落着鲜血,将那一小块石砖染成暗红色,他是最先下跪喊皇上的。
谢承弼。
他带兵回来了。
这样的话不论多大的宫变都会被悄无声息的压下去,兴许死了一些人,但这些人是太子党,是五皇子党,是中立党,闻景晔正好借此拔除几只苍蝇。
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谢承弼侧目看来,眉峰下压,眼底的血气尚未褪去,那一眼如有实质,只是见到薛琅时怔了怔。
闻景晔也瞧见了他,接着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在所有跪下来的人中,只有闻景晔和薛琅遥遥相对,中间隔着太子党的鲜血和尸体。
薛琅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登不上台面。
头发松散不曾束髻,衣衫也只着了中衣,身形在刺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一只,有人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