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姐的确是个言出必行的女人,要跟我趁阿杰不在看恐怖片这个打算,哪怕是一同去了D市也不曾忘记。
那天,阿杰跟着学校去春游,我俩像往常一样,收拾完饭桌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本来说好看个可爱的动画片,片头轻快愉悦的旋律响起,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唧,突然,芸某人一手揽住我的腰,我以为她要亲我,不由自主地把头朝她偏了偏,然而,她另一只手并没有抚上我的脸颊,而是举起遥控器对准了电视机。
画面骤然变了色调,阴森森的背景音一点点响起,而后是血淋淋的字幕。我大觉上了当,想逃窜,身子已经被抚在腰间的手臂锢住。呵,狡猾!实在是狡猾!
不过,一番僵持后,我竟然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只剩阿芸一人对着屏幕坐到片尾,我偶有梦话,鲜活得就像片子里神神叨叨的鬼。她胆子真大,也不推开我,反而楼得我更紧了。
不过,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那时候,阿芸来牵我的手,我也没那么胆战心惊、诚惶诚恐了,我们已经习惯了牵手,习惯了接吻,习惯了拥抱,习惯了一边将吻落满彼此的身体,一边让两个身体上的吻相叠。我习惯了叫她阿芸,而她叫我瑶瑶。
而现在,阿杰吃着棉花糖,在我俩中间蹦蹦跳跳时,我叫她芸姐,她叫我文瑶,阿杰叫我瑶瑶姐。
我的目光落在了芸姐的袖口,黑色的毛衣有口有点窄,芸姐纤细的手伸出来,像是一尾摇曳的鱼。
我希望那尾鱼像刚才一样,摇到我的手心,咬住我的手指。我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望,可是风从她的发梢吹到我的脸庞时,我却又假装风把我心底的渴望给吹走了。
就像我不好意思说她美一样。我怕一不留神,某根细细的弦就要断了。
我只敢偷偷地看她。
突然,一个声音从肩膀后传来:“李文瑶,你不要脸!”
我以为是自己偷看芸姐的小动作被发现了。没想到,眼前大吼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个妇人头发花白,看上去大概五六十岁。
我叫她:“姑……”
“好啊,电话也不接了是吧?要不是我在这里看见你小婊子——”她又凑近了一点,挺直了罩着枣红色棉服的腰,她下半身穿一件深棕色绒裤,绒绒仿佛枣核上未剔干净的枣肉。
“嘴巴放干净点!”芸姐瞪圆了眼睛,一面打发阿杰剩下几步路自己走。
“嫌我不干净?有本事自己别做破事!”“枣”理直气壮,胸脯几乎要挺到我的肋骨上。
巷子里的人纷纷探出头来,一束束陌生而灼热的目光朝我们射来。
“我没做什么破事!”早上骚扰电话积累的怒火一下子爆发了——为什么全世界都认为我错了?
“嚯,没做什么,怎么一下子没影儿了?玩失踪啊?你对得起——”女人指指点点的手指快要戳到我的下巴,手腕突然被一只手迅速拉住。
黑色的毛衣袖口,那尾鱼——是芸姐的手,芸姐的手竟然格外有劲,“枣”的手腕再也没往前挪。
“你管她对得起谁?她对得起她自己就行了!”芸姐的音调不高,但字字分明。
“你谁啊?跟你有什么关系?一个外人,这是我们家自己的事!”“枣”试图去掰芸姐的手臂。
芸姐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家?你们把她当家人了么?”
一句话把“枣”给问住了。周围的人唏嘘起来。
“枣”愣了半晌,说:“她都要嫁过来了,怎么不是……”
芸姐打断了:“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们有没有真的把她当作家人?不是称呼和户口本上的。你们考虑过她的想法吗?成天对得起对不起这个那个的,要是不把她当家人,也就没必要非拉着她进你们家门!她也不缺你们做家人!”
“枣”不说话了,她见说不过芸姐,扫了一眼围观的人,转头对我开始同电话里大同小异的话术“教诲”:“你说我们家亏待你什么了,你到底跟什么男人跑了……”
“我没跟男人跑。我自己过。” 准确地说,情况更像是“跟了个女人跑了”。
“枣”睁大了惊讶的双眼:“一个姑娘家家这个年纪,什么年纪做什么事,自己过?再两年就三十了诶。小岳这孩子又体贴,学历又高……”
“阿姨,”芸姐再次打断了她,这次语气缓了一些,“前面就是公交站,搭个车去人民公园吧,有的是人听您讲小月小星小太阳哈。我们还有事。”
芸姐边说边拉住我的手,一眼瞥见围观的人群,又补了一句,“哦,这里没准就有听的,您接着讲,刚刚讲到学历高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