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五年,一月末。
心上之人奔赴战场,恩师于墨阁含冤而亡。
正德二十五年,二月初。
围剿雍州女失败。
廿五日,昭军攻入皇城,祸乱起
挚友于大婚当日双双遇害。
正德二十五年,二月中。
天子驾崩。
外忧内乱,她险些丧命。
成嘉一年。
刀光剑影后的暂时安定。
新帝登基。
诛雍州女。
成嘉一年,二月末。
也就是如今。
她回想起这短暂又漫长的一载岁月,匆匆似黄粱一梦。梦中恣意随性的少女,曾经挥玉鞭、踏花入酒肆,轻狂得叫人心羡。
一枕黄粱,梦醒时,发现黄米饭未熟,而自己除了倦累一无所有。
身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随后停在了不远处。
“皇帝来啦。”她熟稔开口,听着再平常不过。
“这样冷的天,皇姐应仔细些身体才是。”他的弟弟关切道。
“反正在哪儿都一样,只是怕你等不及了,所以还是出来吧。”
背后死寂般的沉默,半晌,这位年轻的天子冷声道:“在如何狠厉无情这件事上,可是皇姐言传身教的啊。”
“这就不必谢了,是你自己天赋异禀。”她语气仍旧是淡淡的。
这幅模样却似乎惹怒了对方,他再也无法维持那个沉稳的上位者面具,将压抑的黑暗尽数倾泻而出:
“你是不是从来都看不起我?!”
“觉得我成不了大事、当不好皇帝,没有你的我就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总是在彰显你的游刃有余,从弦月庄到朝堂,手伸的未免也太长了吧?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手中的傀儡?
下一步呢,是什么?那把龙椅吗!”
他越说越激动,像是陷入了魔障。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别觉得那位置是什么人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同他相比,面前的女声冷漠的像带着冰棱的高墙,
“我要是真的想,你以为你还能安稳坐上那位置?”
明明是平静的语调,却狂悖的叫人心惊。
“又是这样……你又是这样…把一切推到这地步的,明明是你!”
“安安分分地做你的长公主不好吗?”她狠狠怒吼道:
“朕才是天子!唯一的天子!”
风雪更大了,迷了她的眼,让她几乎看不清前方。
心底的热望也一点点冷下去。
年轻的天子看着那仍旧背对着她的身影,红了眼眶。决绝的发泄过后,却是深深的迷惘,他的头又痛起来,身体里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不断撕扯,他几度张口,最终颤声喃喃道:
“……你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的名字了,皇姐。”
天街尽头仍旧苍白一片,没有任何色彩出现。
他看着她始终未曾挪动的目光,紧握的拳头喀喀作响。
“你在等谁?那个贱民?!”天子讥讽冷笑,“你还真把他当自己弟弟啊?可笑至极!”
“阿商。”她缓缓开口。
天子立即停语,怔愣在地。
“你忘了。”她说,“我也并不是你的姐姐。”
她垂眸,看向手中捧着的琉璃罩,里头正停歇着冬季罕见的涣蝶,和蓝楹蝶很像,是介嗔痴一直在温室里养出来的,他说,破茧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她扯了一个难看的笑,咽下了喉间漫上的血腥。
听见高楼之上盔甲摩擦和弓弦拉紧的声音,她轻叹了一下,终于转过身来。
她的弟弟站在门扉掩映下的暗处,看不清表情和身形,只有一片醒目的玄底暗金纹的衣角在风中摇摆着。
他喃喃道:“你早就料到了是吗?”
“无所谓。”她的竹青长裙在天地皆白间分外刺目,大氅的纯色毛领显得她依旧像稚雅少女,美得无辜又张扬。
“你也知道,我很快会死,只是早一步晚一步的区别。”
“谢筠!!”天子咬牙切齿:“你这个疯子!”
“谢商。”她纠正道,“我真正的名字,叫庭筠。”
天子拉开了弓,箭头在明暗交织处泛着冷光。
风雪雰雰。
“陛下。”她笑得浅淡,
“自此,你身后将空无一人。”
箭矢带着愤恨的力量极速略来,深深没入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