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深玄颔首,与他们微微一笑,一面不动声色将目光扫过裴麟的面庞——裴麟脸上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像是昨夜并未歇好,而在这个时间,他竟然没有睡着,对裴麟而言,这实在算得上是个极大的进步。
谢深玄想着自己路上那感悟,下意识夸赞裴麟,道:“裴麟,今日没有睡觉,很不错。”
裴麟:“……”
裴麟有些按捺不住的激动,眼中好似带着说不出的光亮,朝谢深玄举起桌案上摆着的厚厚一沓纸,高声道:“先生,我写完了!”
谢深玄一怔:“名字?”
裴麟用力点头。
谢深玄接过裴麟递过来的纸页,有些疑惑翻开一看——这竟然是裴麟已经抄写完成的那一百遍名字。
上头的字迹歪歪斜斜,虽已在极力模仿他的笔迹,但却似乎并无多少成效,裴这个字尚且还算过得去,只是有些歪歪扭扭,不算熟练,看起来像是两个字,可一旦到“麟”时,整个字便忽而扩大了好几倍,每一个部位都恨不得从完整的字体结构中挤出来。
裴麟写得很艰难,即便如此,他却依旧完成了谢深玄交给他的任务,他认认真真将自己的名字抄写了一百遍,到最后时,原先已有的一些笔划错误明显有了改变,虽然仍旧显得颇为混乱,可也能够从中看得出裴麟的认真与努力。
谢深玄可没想到裴麟会对此事如此上心,他记得诸野同他说过的话,裴麟不喜欢读书,从来不在这种事上努力,他来太学是因为裴封河的胁迫与皇上的旨意,全无半点自愿,因而在太学内只是随意混混日子,将太学当成了另一处供他歇息睡觉的好地方。
可这两日来,裴麟的举止,实在与谢深玄所想得有些不同。
若说昨日,裴麟愿意快些将他吩咐的文章写好,还能解释成诸野在场,而裴麟畏惧诸野,不得已方才如此,那今日显然便有些不同了。
昨日诸野可不曾在谢深玄家中的书房外盯着,他让裴麟抄写名字之事,诸野也许并不知情,这一切努力均是裴麟自愿,他昨日不经意的夸赞,似乎起了极强的效用,裴麟因此而备受鼓舞,甚至愿意在自己本不太喜欢的事情上努力。
谢深玄将目光停留在手中的纸页上,看着裴麟略显稚拙的笔迹,恍惚想起自己这几日所经历的事情。
首辅的严肃令赵玉光心生卑怯,又逐步封闭自我,而他对裴麟的两句无心夸赞,却好像令裴麟重新拾起了对学习的兴趣与希望。
以往他在宫中授课,皇子们大多极为自觉,谢深玄对他们又很严厉,他在皇上面前都管不住自己嘴,对待皇子更不用多言,他知道几名皇子私下都有些畏惧他,可他以为严师出高徒,只有这般苛刻严厉,才能令学生们终成大器。
可现在……谢深玄却有了些不同的想法。
癸等学斋的学生,同宫中的皇子不同。
他们平日大多备受指责厌恶,学中会去夸赞他们的人本是极少数,就如同久陷质疑之声,只需些微赞许,他们便会如同看见了一丝温意的光。
这天下,无人不愿意趋光而行,那他或许……不该对这些学生们有过多指责。
谢深玄沉默不言,令裴麟万般紧张,小心翼翼询问:“……先生?”
谢深玄终于放下手中那叠抄写名字的课业,抬眸看向了前满怀期待的裴麟。
裴麟有些压不住心中紧张。
他以为自己交了这课业,谢深玄至多只会翻看上两页,毕竟这一沓厚纸全是他抄写的名字,前后并无多少不同,能写出这么厚厚一沓纸页,也只是因为他不太熟练,将麟字写得实在太大一些。
那也就说是,这份课业实在没什么看头,裴麟自己不过片刻便能翻完,谢深玄可是他兄长口中的才子,怎么能这么久……还不曾将这几页纸看完?
裴麟想,他十之八/九,是又犯错了。
谢深玄一定从中揪出了问题,毕竟以往他兄长要他写字时,若真如此长久盯着他的字看,那必然是他又犯了什么大错……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而裴麟将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比昨日好了许多。”谢深玄略有紧张,他不擅夸奖他人,诸野是个例外,如今他想了片刻,也只能微微抿唇对着裴麟露出些笑意,“进步很快。”
裴麟:“?”
裴麟呆住了。
“昨日还有不少错字,今日倒是一个也不曾见着。”谢深玄将那叠纸页轻轻放在裴麟面前的桌案上,说,“我很少看见进步这么迅速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