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师徒三人折腾半天,勉强靠着小徒弟杀出一条血路。
杨不悔小时候常帮衬家里做杂活营生,纸鸢、灯笼之类都很熟稔,因而河灯上手极快,做得像模像样,比裴君灵那盏还要精巧些,仅次于宣明聆。
不过考虑到他还得兼顾师尊和师兄的份,本事可以说不相上下,叫陈勤很是扬眉吐气。
待到陆陆续续写完了红笺,一行人行至岸边,矮下身。
形状各异的灯盏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水里。
仗着这边无人注意,没带火折子的道修们在烛芯上一捻,棉线顿时引燃。
再将红笺放到火上烧尽,便松开手,任由它缓缓漂走,在河面荡开浅浅涟漪。
一时间无人说话,目送着越来越远的河灯,直至其融入灯群之中,化为水天一线雾蒙蒙的摇曳光影,倒映在成百上千的镇人眼底,与欢笑交织,是难以言喻的盛景。
凡人不知道法,企图向高居山上的仙长祈愿。
而他们呢?
天道将倾,魔患窥伺,利欲熏心者众。
求不了谁,但能求己。
“这么多盏灯放出去,吉兆算是讨到了。”
静寂之中,蔚凤忽而低笑,“往后,还望诸行顺遂。”
“清规师弟,”他正色唤道,“无论清云宗、亦或不知身在何方的宣云平,暂且都不知晓你回来了。这是一个机会。”
谢征知他意思,垂眸应道:“幽冥石在此处。”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蔚凤道,“虽不知白大哥所说的那天道意识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又想要傅仪景怎么做……幽冥,我们总得去一趟。”
宣明聆说:“化业与灵衣之事,约莫要半月。”
“正好,这半月里,我们也整顿一番。”裴君灵颔首,“半月后前往龙谷,如何?”
她所言龙谷,指的并非白承修当年麾下,而是龙族出世后的盘踞之地。
“你们这一去,不知要多久。”
陈勤沉吟,“我与不悔修为不济,就不去添乱了。”
裴君灵摇摇头:“如今行天盟逐渐壮大,入道时不曾洗业者也越来越多,柳长英……那具傀儡心思莫测,还不知会有何反应。养心宫这些年里都在想方设法稳定界水业障,抽不出手来,倘有变故,只能仰仗几位……”
“有师父守着,想必出不了事。”
眸色暗稠,傅偏楼的嗓音却极平淡,“只盼幽冥里,当真能寻到解决之法。”
谢征瞥了人一眼,觉得平淡下似乎话中有话,蕴藏着某种不祥。
也确乎不祥。
念及突兀变换的主线任务、和叩心境里曾听到的那个声音,哪怕已与天道意识有过交谈,谢征心底始终留有不安。
他问过对方,所谓能拨乱反正的办法到底是什么,可并未得到回答。
人妖混血造就的“天道之子”,该怎样“救世”?
越是深想,越是不妙。
可无论疑虑如何,都不得不去。
与天道相对的那道声音,同样要他到幽冥去。
烦躁难耐,谢征不露声色,往身侧靠了一靠,借着袖裾掩映,捉住了傅偏楼的手。
掌心生冷,仿佛握住一块冰。
傅偏楼并非寻常凡胎,一贯体寒,修为再高都无济于事。
他很熟悉这份冰冷,也很熟悉……相触的皮肤慢慢被捂暖,逐渐沾上他的温度。
这令他心下稍霁,多少平静了点。
没有料到谢征会有这般举动,傅偏楼不禁一怔,脑海里杂七杂八的念头转头就被抛去九霄云外。他按捺下呼吸的颤抖,面上半点不显端倪,手指则毫不含糊地勾缠上去。
紧紧交扣,严丝合缝。
用力得甚至称得上疼痛,可谁都没有松开。
于是忧心、急切、沉重,种种烦思皆数退却。
仅此一瞬,心神紧绷的两人终于感到些许慰藉。
*
又商讨一会儿相关事宜,子时已过三刻,灯会已尽,镇人三三两两散去。
众人也相互别过,各自回宗。
圆月静谧,较先前要亮上许多,风声和缓,夜露湿浓。
欢庆过后,还未来得及清理,地上落得皆是踩脏的油纸、差不多烧完的烛芯、还有不慎摔坏的灯骨残骸,满街狼藉。
有人呼喝着收摊,有人杵在路边叨叨点账,头顶悬着的成串灯笼不少燃尽了,光线昏黄,宛如太阳落山前最后一丝余晖。
还完租来的笔墨后,谢征并无折返的意思,傅偏楼也没什么困倦,便沿着小路缓缓漫步。
没有人出声,凉风习习,拂过衣衫鬓角。
最熟悉的气息就在身边,手中是暖融融的温度,只这么沉默地走着,就说不出地安心。
遥遥传来几道喧嚣,衬得周遭更为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