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半瞎的竹杖斜插进战局,抵住了姜煦的刀面。肖半瞎转头朝向萧磐的方向,恳切道:“陛下,原路撤吧,臣求你了,留得青山啊!”
真正的生死关头,萧磐是晓得分寸的。他满眼不甘,却又不得不撤。
姜煦被肖半瞎缠上,像黏上了一块甩不开的膏药,一时无法脱身。他刀身一旋,灌注于刃上的刀气豁开了肖半瞎眼上蒙着的黑绸,昏暗中,姜煦对上那双浑浊无神的双眼,道:“肖先生来历不凡,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肖半瞎道:“我师门出自岱屿仙山,世代只辅佐真龙天子,一向自诩胜天半子,可挽狂澜,我的陛下确实气数到头了,但师门有训,门下弟子一生只侍一主,败了,是我无能,宁死也绝不背主。”
姜煦:“固执,可笑。”
肖半瞎一头灰白的发,别着一根木簪,眼中死气沉沉,世人都以为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高人。但此时姜煦与他相距不过一尺,他执杖的手却是修长白皙,不见一丝褶皱。脸上、颈上,皮肤平滑,他还远不到长皱纹的年纪。
姜煦问了句:“你还很年轻吧?”
肖半瞎:“三十有四。”
确实年轻。
姜煦平静道:“宁死不背主,那我成全你。”
再一刀砍下,赫然已是凌厉的杀招。
但面前一阵迷雾笼了上来,姜煦一刀斩下去,却空空如也,像扑进了棉花里。他环顾左右,一个人影也看不见,甚至连石窟中的景象都模糊了。
姜煦意识道,这是肖半瞎设下的阵。
到了如此关头,若不倾尽毕生所学,设下杀阵,恐怕萧磐难逃一死。
但他们在别人的地盘上,肖半瞎仓促之际,难以安排上要命的东西,此阵目的便主要是为了将他困死在此。
姜煦缓缓收刀,随意踏出一步,一阵寒风扑面,姜煦仰头看去,一只巨大的白虎扑向他的面门。姜煦手足,白虎灰飞烟灭,隐进了雾气中。姜煦精研军阵,偶尔也读一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找乐子,他已经知道了,这是参照西方七宿布下的阵。
布阵之人为求稳妥,理当就在附近,不曾走远。
姜煦站在原地,道:“我并不急着破阵追人,你猜为何?”
无人应答。
姜煦知他在听,自顾自说下去:“暗道其中一个入口在水下的青龙腹,那里有个机关,一旦开启,湖水倒灌,只进不出,能灌满全部的密道,到时候,里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溺死……我与此地主人分别之前,曾交代过他,当断则断。我并不是唯一的变数,你把我困死在这里,也救不了你的主子。”
此话一出,终于有了回应:“你要同归于尽,这世上已经没有你舍不下的人了吗?”
肖半瞎果然守在附近,不曾离开。
姜煦道:“不然呢,镇北军不是非我不可,有我父亲坐镇,依旧是天下第一利器。我家幼帝有良师相佐,不过是年岁小些,再过几年长大了,也能担得起家国天下。我家夫人智计无双,手掌权势,完全有让自己利于不败之地的本事。我即便今日消失在此,也于大局无碍,不像你家陛下亲身涉险,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国无主,则必乱。到时候,恐怕你家朝臣要求着接我家幼帝回都呢。”
萧磐的皇位坐稳了吗?
没有。
北梁幼帝传国玉玺在手,是萧氏皇族最正统的血脉。
萧磐膝下无一子半女,一旦他折在这里,北梁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在礼法和百姓朝臣的簇拥下,重新拿回这个天下。
有镇北军在,姜煦也不怕有贼子趁乱谋反。
静默了一会儿,肖半瞎道:“王爷好算计,谁说武将不擅权谋,您才是真正的算无遗策。”
姜煦一边辨别着声音的位置,一边道:“过奖,谁也不是生来就八百个心眼子的,还不是吃了亏,才长了教训。”
他琢磨定了方向,闭上眼,迈开步子,慢慢转悠着。
肖半瞎听着他的脚步声,神色越发灰暗。
姜煦竟也是精通阵法之人。
肖半瞎心知此阵困不了他太久,当即转身去追萧磐。
即便是认了天命,也得先尽人事,不到最后一步,他绝不肯彻底放手。
一路上已破解的机关不会再重新运作,萧磐顺着原路返回,一路安全回到了岔路口,但到了此处,却没法再继续向前了,因为来时路上机关不曾开启,开启之后他才第一次走上回头路,前方危险未知,先他一步离开的那些部下,已经因为大意负了伤,又损了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