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几个月后,神工阁后山一位隐居的长老醉后不慎打翻烛台,失火烧了自己的竹楼,葬身于火海中,弟子们拖出了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姜煦:“那只烧毁的尸体是真正的老阁主吧?那么冒牌货就是隐居多年的长老?”
阮先生却有几分拿不定,不肯断言,似是而非道:“也许吧。”
姜煦想了想,皱眉道:“能把手伸进神工阁,南羌或是南越都有可能,但是断不应该与萧磐扯上关系。他本不在这盘局中,是我硬把他拉进来的。”
傅蓉微看向他:“你是不是应该解释点什么?”
姜煦冲她笑了一下:“镇北军一路南下,直取馠都不是难事。”
他刚刚那一笑,傅蓉微竟从中品出了一点伤怀。尽管这话听起来很嚣张,但姜煦想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同。
傅蓉微:“你在难过?”
姜煦问道:“你见过战后的土地吗?”
傅蓉微说没有。
姜煦道:“我见过,尸横遍野,百姓离散,滚滚长河里都是散不去的血腥味,孩子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马蹄声一响就像是无常索命,疯的疯,颠的颠……一个六岁的孩子,手脚细的像竹竿,他跪在我脚下,求我不要再打了。那都是我曾经守过的土地,护过的百姓,到头来,我害得他们家破人亡,他们惧怕我,痛恨我。”
嘶哑的声音听在傅蓉微的耳朵里,像一根针,直刺进了她的脑髓。
有一个声音在质问她:“你以为你赢了吗?不,大家都是输家,输的一败涂地。”
姜煦上一世又为何非要给自己一个必死的结局?
你我皆罪人。
泪珠子从傅蓉微的眼中滚下来。
姜煦便知道她明白了。
他说:“微微,给你听一句实话──我绝不会再剑指馠都,穷兵黩武。”
但他又舍不得辜负傅蓉微心中所愿。
他设局把萧磐硬拉进其中,是最折中的妥协。若能借机不费一兵一卒令萧磐葬身蝮山,他愿与其同葬。
傅蓉微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袖,却感觉空落落的,想抓着一阵攥不紧的风。
“……你别去,我无所求,无所愿了。你别走,你好好的留在我身边,行吗?”
姜煦曾很多次独自徘徊在华京的城楼上,眺望馠都的方向。华京外的景色不算美好,穷山恶水的偏僻之地,风中都透着凄惶的味道。
若论江山之美,还得是馠都那高高的门楼。
姜煦道:“你陪我在华京并不是真的满足,你心里盛着那些野心与仇恨根本没法轻易抛下……别哭,你没有错,人人都有释怀不了的执念。”
到了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在两个非敌非友的外人的观摩下,他们极不体面的剖开了彼此血淋淋的心。
傅蓉微刚重生的那一阵子,一度深陷徘徊犹豫,难以自证。
她厌倦了阴诡的算计,却又放不下满心的仇怨。
她尝试着放下执念,放纵自己坠入平凡,却又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回望高处的繁华。
她泄气般的放弃了挣扎,任由命运裹挟着她往前走,却又在每一个关键的抉择前,本能的伸手抓住了内心最渴望的方向。
于是,前路渐渐分明了。
她正在重蹈覆辙。
姜煦的眼睛里藏着一整片的凄怆山河。
他想救的,不止是她的命。
姜煦用十六年的时间,种出了一颗苦果,喂给了自己,重生在菩提下,了悟了因果。
傅蓉微刚烈至极,少受了那许多年的苦,却要在这一世,一一还回来。
傅蓉微起身,晃了一下,阮先生想扶她一把,她拒绝了,咬牙站稳,背身走远了几步。
故事中的南羌公主,不会下棋,喜欢画画,满腔的野心,诓了一颗真心成为她手中复国的刀。
多像啊。
世上怎会有如此玄妙的巧合。
老天,是你在警示我吗?
石窟里,傅蓉微仰头看不见苍穹,只有交错的红线和悬在头顶的铃铛。
姜煦也拍拍衣裳起身,说:“我得走了。”
阮先生开口道:“姜少帅,你可知道你刚刚失了多少血,山里的机关足够困他们三天三夜,你何必去玩命?”
姜煦道:“时机稍纵即逝,不敢耽搁,很抱歉借了你的山头动手,日后若有机会一定向先生请罪。”
阮先生看了一眼傅蓉微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决绝要走的姜煦,说:“二位刚才说的话,我不太懂,勉强能听出来姜少帅此行一点也不顾念身体。但你须记得,有一女子跋涉千山万水而来,不求金银财宝,不求绝世神兵,只为了我这块潇湘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