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她的本心意愿,让萧磐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山高水远的地方,实在是便宜他了。不让他亲眼看着王朝覆灭,皇位易主,苦心孤诣一朝成空,实在是不解其恨。
但傅蓉微同样明白,机会难得,错过一次,未必能等到下一次。把萧磐留在蝮山里,是不费一兵一卒的大好事,送上门的机会她也绝不可能放过。
傅蓉微转头想征询姜煦的意见。
姜煦轻轻点了一下头。
傅蓉微深吸一口气:“成交。”
南越皇宫给安排的住处里,傅蓉微瞧着桌上的熏香不顺眼,一勺香灰盖下去给灭了。
谁知道那胥柒脾性古怪会不会暗中乱搞。
姜煦闻了闻桌上被的茶水,嫌弃的皱眉,搁置在一旁,招呼道:“微微,来坐。”
傅蓉微正四处留心房间的布置,心里头憋着气,没有理会他。
姜煦又道:“来呀,我给你说说这里头的猫腻。”
傅蓉微检查到床榻,把帐子里外翻了一遍,确定无异常,慢腾腾的坐到了姜煦身边。
姜煦也没别的办法,傅蓉微现在只吃这套,公事公办。
他说:“上一回,我与胥柒没那么早认识。北梁建朝后,我与北狄战了三年,拼了个两败俱伤的地步才险胜,休养生息又耗了两年进去,此后十年,我将战线一路南推,打到了益州,才与南越打上交道。”
益州与南越以山相隔,边界都是模糊的。
姜煦拿下益州,自然要与邻居立规矩。
姜煦回忆那时候的局势,道:“南越与大梁是盟友,但据我查到的消息,胥柒与萧磐的关系并非牢不可破,当时胥柒给我下了杜鹃引,想必也是屈于萧磐的威逼利诱。我离开南越有一段时间后,才渐渐察觉身体有恙,胥柒也曾给我去信,陈明身不由己,并许诺待将来镇北军功成之日,他必亲自朝贺,献上良药,以赎己过。”
傅蓉微:“你的意思是……上一世萧磐拿捏了胥柒的把柄,迫使他下手害你?”
姜煦点头说是。
傅蓉微抚着眉心,道:“上一世并没有南越皇子进京为质的事情发生,我们一同搅合把时局全打乱了,你却没能避得过此毒,甚至还提早了这么多年。”
每一次,当傅蓉微发现他们彼此都尽力了,却仍绕不开某些注定要发生的事,她心里就会生出一抹烦躁,像是在虚空中乱舞的藤条,逐渐力竭后,又委地成为甩不掉的恐慌。
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该死的人还是会死。
那他们的结局呢?
哪怕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最终等他们拨开眼前迷雾,见证终点的时刻。
会不会又落到原点?
傅蓉微散去了眼里的光,一双眼仁又黑又沉,像是没有星辰的暗夜,她道:“你天天敬佛,在心里种菩提,神佛有没有告诉过你,因果业障到底该如何化解?”
姜煦原本歪靠着小几,低着头,闻言抬眼看过去,傅蓉微侧影单薄,映在灯下,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他见不得傅蓉微这陡然间一副要枯死枝头的样子。
姜煦推开了碍事的小几,搭上了傅蓉微冰凉的双手。
傅蓉微侧脸,不肯让他看自己的眼睛,却将纤细雪白的脖颈露在他眼前。
姜煦闻到了她衣裳里深藏的熏香,是一种清雅的果香。
手比他的头脑更有主意,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按住她的后颈,摩挲着清晰的骨骼轮廓。
姜煦说道:“我拜神敬佛是感念他们将你还回了人间……说实话,我不知道你死后到底去了哪里,是天上还是地狱,是安稳转世还是孤魂游荡,可我私以为无论是哪种结局,都及不上人间的温度和颜色。你那样的性子,若不是在宫墙里困了一生,应该是长在天地间更肆意绚烂的样子。微微,没有人能长生不老,我们都有死去的一天,如果结局当真不可逆转,也无需害怕,因为这一次有我陪你。”
敬神拜佛的人确实更通透。
摆脱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接受它。
对于傅蓉微来说,所有浮于言语的安慰都是徒劳。
忧怖恐惧与人心相伴而生,不可拔除,只能共处。
她已经领略过更广袤的风景了。
姜煦在她的袖子里摸到了那枚她从不离身的印章,用手描着印章上的刻字,贴着傅蓉微的侧颈,吐息道:“栖桐君……你困守宫城,将字画都锁在了猗兰宫。他们都说你取的这个字,凤栖梧桐,明目张胆都是野心。可我翻看你留下的那些字画时,找到了一幅你作于十三岁时的草稿,画上提的字是拣尽寒枝不肯栖。我知道,你志不在那高高的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