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姜煦道:“我明白,但她不同, 儿子不愿把她当做摆在家里供人把玩观赏的物件, 那样只会消磨掉她的生命和灵气,变成一尊蒙尘的死物。”
姜夫人开口:“可是, 自古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姜煦道:“爹娘,假如我生下来是个女儿身,你们也会把我拘在宅子里不许见外面的光景吗?”
姜长缨鲠了一下。
那指定是不会的,将门出身,无论儿女,都一样要承袭家风,姜家不看远,只看近,往上数两代,就有那么位名震四海的女将军。
“那怎么能一样呢!”姜夫人急了:“若是将门之女,那是从小摔打着长起来的,自然无惧于外面的风霜,可你媳妇那是侯府里娇养的姑娘,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见过大风浪。微微她跟了咱家,本就没过上一天安稳日子,现在你做了摄政王,身份形势更微妙了,你竟还要把她往前推?微微的亲娘泉下若有知,还不知该如何心疼呢。”
傅蓉微听着颇为无奈。
且不说她在侯府里有没有被娇养。
她亲娘泉下指不定能不能认出她这张脸呢。
傅蓉微在这个时候触到了心里藏了许久的柔软,花吟婉故去好多年了。傅蓉微犹记得当年刚出事时,她在花吟婉笔记中发现的秘密。平阳侯断子绝孙得给花吟婉记一份头功,甚至于她下手惩治亲生骨肉都没见手软,花吟婉柔韧的性情下,狠辣和决断都令人无比心惊,那也是她在欺骗和压迫中所能做出的最撕心裂胆的反抗。
假如花吟婉泉下有知她要走上这样一条路,想必会是极欣慰的。
她养出来的女儿,绝不做任人搓扁揉圆的物件。
傅蓉微走进去,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父亲,母亲。”
一家人围在炉前正烫着黄酒,姜煦身边空着一个位置是给她留的。姜夫人怀中抱着暖炉,慈和地笑了:“微微,快来。”
他们彼此默契绝口不提刚才的话。
姜煦不做声的盯着她入座,给她面前的杯盏里斟了一杯热酒。
傅蓉微端起杯子,与家人共饮了一杯,怀里也被塞了个热腾腾的暖炉,浑身都烫了起来。
姜夫人旁敲侧击道:“微微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可是累了?阿煦到底是军中长得,不懂心疼人,你若有什么委屈,尽可说与我听,娘一定给你做主,莫要勉强自己,明白吗?”
傅蓉微笑着道:“娘放心,阿煦才舍不得委屈我。”
姜夫人:“那就好。”
姜煦今晚异常沉默,姜长缨话也不多。半个多时辰,几乎都是姜夫人和傅蓉微在聊,从家长里短到风花雪月。
姜煦偶尔向她投来一眼,傅蓉微无论在做什么,总能立刻感应到并回应他的目光。
确实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一壶酒见底时,灯里的油也快烧尽了,丫鬟上前准备填油,姜夫人说不用,马上要散了。
姜煦终于开口说了句话:“明日我到军中一趟,就不回来了。”
傅蓉微双手捧着暖炉,里面的炭火已经烧尽,铜壁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但她心口被酒染的余温还没散,仍是热的。她问:“明日不回?何日再回?”
姜煦道:“待大胜之日。”
姜夫人叹了口气。
傅蓉微被酒意洗过的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辰,她嗓音微哑,道:“待你大胜之日,我定送你一个安康和乐的华京。”
姜长缨扶着自己的夫人回屋。
下人们上前收拾残杯冷炙。
姜煦拉着傅蓉微起身。
傅蓉微借势靠进了姜煦的怀中,枕在他的胸前,能听见他骨肉里传出来的阵阵心跳。
姜煦在半路上转了方向,没有回他们那养了一堆杂七杂八人的院子,而是随意找了一间闲置已久的客房。姜夫人的丫鬟一路跟在后面看照,见状十分懂事地去将迎春悄悄叫了过来。
迎春得了信,匆匆赶来时,屋里漆黑一片,看似寂静。迎春深谙他们二人的习性,没敢靠近,远远的守着。
屋里降下了一场春雨绸缪。
明明是严冬,可傅蓉微却觉得自己身体像是烧了起来,要把津液气都蒸干似的,清醒和沉沦断断续续,交织在一起,梦里无数起落,傅蓉微把一切糊涂都归结为醉了。
迎春守了半宿,竟也没有一次被喊进去送水,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凑近了几步,贴在窗下,结果听见了傅蓉微一声不知死活的呢喃:“你没劲了……歇吧。”
姜煦:“……”
迎春仓惶后退,蹲下身抓了一把雪,糊了自己一脸,冷静下来。她嘴里呢喃着要疯,估计一时半会看来是用不着她了,傻子才站在这里挨饿受冻,她贴着墙根一溜烟回院子里取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