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娘道:“既然家人眼里我已是该死之人,那所谓的清白我干脆就不要了,我自荐枕席跟了他们的大哥。那年我十八,所以我道上的名号就叫十八娘。世道荒唐艰难,对女子格外残忍,所以当我说话有用的时候,我不许他们再难为女子。”
沉默了许久,傅蓉微才开口:“一个只会暖床的女人做不到你这样的位子,这些年,也苦了你了。”
十八娘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酥油灯。
昏黄的光晕晃在两个人之间。
十八娘认真盯着傅蓉微灯下的侧脸,道:“听你说话,令人心情很好。”
傅蓉微淡淡一笑:“是吗?”
一个人身上的气质无法作伪,傅蓉微身上时不时在不经意间泄出几分包容,是因为她曾经母仪天下立于权势之巅。她低头俯视着众生,会格外悲悯他们的苦难。
十八娘道:“我把你扣在这儿,你不惧不怕,胆识惊人,谈吐不俗。我以前没听说什么封家,但小门小户难养出你这般女子,还有,你露馅了。”
傅蓉微:“我露什么了?”
十八娘道:“凭你我刚才聊的那几句,我敢断定,关于那个男子的身份,你说什么养来逗乐的伶人,都是假的,你在撒谎,你绝不会去干那般出格的事。”
傅蓉微抚着自己的袖子,轻轻笑了一下:“他是我夫君。”
十八娘:“身份?”
傅蓉微:“不方便讲。”
十八娘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们可能倒霉踢到铁板了。十八娘把傅蓉微扔在屋里,来不及管她了,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沙匪的老大带着他的三五个亲信正在后厨院子里烫酒暖身。
十八娘甩帘子一进来。
那几个小伙子便懂规矩的站了起来:“十八姐。”
沙匪老大抬眼看了她,笑了:“姐,你也来喝点?”
十八娘道:“昨夜里扣下的那两人不一般,恐怕身份不凡,我们惹麻烦上身了。”
沙匪老大指了指下头:“那个什么伶官?”
十八娘直接冲脸啐了他一口:“狗屁的伶官,撒谎骗你的。”
大哥抹了一把脸。
旁边一小伙子敲敲他的肩:“哎哎大哥,您之前不提了一嘴,说觉得他眼熟吗?”
十八娘警惕起来:“眼熟?怎么不早说?”
大哥:“……姐你也没问啊。”
十八娘分析道:“要么见过……”
大哥说:“我这个脑子,只要见过面,就绝不会忘,肯定没见过没见过。”
十八娘:“没见过面,觉得眼熟……那只可能是见过画了。画呢?拿来!”
他们干这行的要想长久,眼力见是必不可少,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们有时黑吃黑也有讲究,道上有几个传说中的硬茬子是见了就要绕着走的,万万不能得罪。
至于那些不能得罪、一碰就死的人都是谁,专门有人画了像,他们马队之间互相流传。
十八娘说要看画,立刻有人去找了出来。
一个竹制的画筒,拔掉木塞,倒出来十七八张小像。
画这些人物小像的人谈不上有多么精湛的技巧,但他能做到把浓墨重彩都用在脸上,神形不失格,辨人没问题。
他们七手八脚的扒拉的一遍,把这些小像都摆在了桌面上。
“瞧瞧哪个是?”
“这哪个也不是啊!”
十八娘死死的盯着这些画,一张一张的看过去,一点细节也不肯放过,一路看过去,停在了最末尾的那几张画前面。
大哥说:“那是镇北军里的几个有头有脸的将军,他们通常不往这边溜达,就算是来架势也大的很。”
十八娘用手指划着念道:“镇北军主帅姜长缨,他麾下六大将军,这位……脸怎么有一半是模糊的?”
大哥凑上前:“他儿子,姜煦,也就是摄政王,他行踪有点难抓,常年在关外混,咱们道上没几个见过他,画像的人说啊,当年有幸见到姜煦雪中奔袭时的惊鸿一瞥,只记下了一个模糊的眉眼轮廓。”
唯独这张画,重的是神,而淡了形。
十八娘对着画上唯一尚算清晰的眉眼,端详了半天,道:“像吗?”
大哥满不在乎:“像吗?不能吧?那小子瘦得杆儿似的,哪里像个将军了?”
十八娘一个眼刀甩过去:“就问你像不像。”
底下小伙子忙道:“怎么感觉确实是像呢?可、可是……不能吧?”
姜煦正数着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