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回家的十六年,每一年都是妥协。
姜煦进到里间,水声传了出来。
傅蓉微因为出神太久,双腿发麻,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慢慢站起身活动。
氤氲的水汽蒸在屏风上。
傅蓉微慢慢靠近,问了跟皇上一样的问题:“你伤着没有?”
姜煦道:“撵一条丧家之犬,还不至于。”
他整个人浸在了热水中,眯起眼睛,道:“我们走吧,跟我回华京。”
傅蓉微却道:“等等,我还有件事没办。”
姜煦十分了解她,道:”你卷进胥柒的麻烦里了?“
傅蓉微:”他的处境看上去不妙。“
姜煦道:”你不管他,他也死不了。“
傅蓉微明显从话中察觉出他并不友好的态度。
她不太能理解,但却相信他的判断。
傅蓉微道:“好吧,我相信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之前承过他的情,承诺过有朝一日还他恩……他救过你的命。”
姜煦道:“是吗?”
他的嗓音好像也被热水泡软了,以至于傅蓉微一时神昏,竟没察觉此话明显的的异常之处。
傅蓉微的身影悄悄的移过去,站到了屏风的边缘。
姜煦说:“你若是进来可就没法干净出去了。”
傅蓉微一下子定住了脚步。
欲望这档子事儿,一旦破了戒,就难以维持起初的克制,情越浓,则欲越猖狂。
傅蓉微冷哼了一声,又一步步退了出去。
姜煦对胥柒的态度,就如同他表现出来的那般,万分的不耐烦,也不想掺和。
奈何他不在的时候,傅蓉微已经偏过去了。
姜煦琢磨着,只能罢了。
傅蓉微是他今生决意护在心口的一簇温热,除了供着,还能怎样呢?
那煎熬的十六年,傅蓉微没有经历,是件幸事,她的生命停在了二十出头的年纪,所经历的一生最惨烈的事,就是那场叛乱,她死在痛苦正盛的时候,却也不必忍受那绵绵无尽看不到头的后劲。她略回一回头,没准还能找回点曾经。
所以那些往事姜煦不愿意对她讲得太深,哪怕是她缠着问,他也总是能找各种借口含混过去。
傅蓉微等到姜煦出来,叫了迎春和桔梗进屋收拾水渍,他们对着坐在廊庑下,正经商议起有关胥柒的事。
刚沐浴完的姜煦身上带着一股雅致的熏香,他伸长手到栏杆外,捡了一片完整的枯叶,用手指一碾,叶子碎成粉渣,散进了风里。他道:“萧磐是揪着一只羊薅,不把阳瑛郡主弄死他不肯罢休。”
傅蓉微:“他俩有仇?”
姜煦摇头:“至少现在不应该有。”
傅蓉微百思不得其解:“泣露园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我们摸进去探探吧。”说完,她用试探的语气补了一句:“行吗?”
姜煦好心情都挂在脸上:“行,上天入地都是你说了算。”
傅蓉微抑制不住笑容,落日的余晖在她的眉梢上染了一层红。
阳瑛郡主刚开始被禁足时,是在馠都的郡主府,由禁军看押。
上年除夕时,皇上心软念旧,孤家寡人身边没什么贴心人,蕊珠长公主在宫宴上提了一嘴,几个后妃和萧磐都跟着应声,皇上便开恩特赦,罪罚仍在,但却将阳瑛郡主挪到了别庄泣露园里。阳瑛郡主在泣露园,日子好过了许多,除了不能出门,一应待遇都如从前。
傅蓉微有点拿不准,这一次,阳瑛郡主依然无辜吗?
姜煦出手,很快弄回来一个人,深夜,傅蓉微被他领进了书房,地上跪着一个人,正垂首候着。
傅蓉微挪了灯到跟前,用眼神询问姜煦:“这是谁?”
姜煦拖了两把椅子,先搭着傅蓉微的肩膀,让她安稳坐下,在她耳边道:“我逮了一个泣露园的人回来,先审他一番。”
傅蓉微以为他要开口审,不料,他坐下后,只端了一杯茶慢腾腾的抿着,那意思是任凭傅蓉微处置。
烛火明灭中,傅蓉微的眼神渐渐沉静了下来。
她问:“郡主在庄子上日子舒心吗?”
此人是阳瑛郡主府上的花匠。阳瑛郡主是爱花的人,在哪里都舍不下她的花,去年日子最难怪的时候,郡主府上的伺候起居的仆从都遣散了,却还留着花匠照料那些珍贵的花草。
他算是阳瑛郡主手下比较得力的人了,恰好今日他不当差,在回家的路上,被姜煦的人用麻袋套了,绑了回来。
他对阳瑛郡主还是有几分忠心在的,不想这么快就背主,抗住了没出声。
傅蓉微目光似刀,瞥向了姜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