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笔墨递到路君年手边,路君年接过,在石碑上写了两次,可黑色的墨水总是随着雨水流走,石碑上光滑一片,没有留下一点墨迹。
“路大人,雨天下葬本就诸多不易,这石碑只可提三次字,再写不上便是这王夫人去了下面,不愿将自己的名姓留在这世间,那是怎么写可都写不上了。”下葬者说。
这整个下葬队伍都是路君年临时找的,倒还算尽职尽责,没耽误时辰。
路君年将笔归还,没再写第三次,往外看了看烟雨朦胧下的青山,问:“胡泉有几座山?”
丧葬队伍常年往各种山上运棺木,自然对此了如指掌。
下葬者没有打伞,他擦了擦头上流下来的雨水,说:“小山很多,大山就三座,我们脚下这座山最大最长,东头还有座死火山,据说几百年没有喷过火了,最西边还有个孤山,喏——”
下葬者抬手往西边指去,说:“从这个方向能看到孤山的一角,山脚下有个大的炼场,路大人应该也听说过,那儿出来的人啊各个富得流油。”
下葬者边说边砸吧嘴。
路君年向前走了两步,望着那座孤山,被绵绵的雨水和山雾遮挡,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而它山脚旁边便是那条胡泉的主河。
路君年看着实景,想象山体被炸垮后的场景,以及河流的流向,不知不觉思绪就飘远了。
下葬者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路君年动,重重咳了一声,将路君年从想象中拉回,说:“路大人,这事情办完了,是不是该……”
下葬者搓了搓手指。
路君年心领神会,把钱给下葬者结清,下葬者笑着数清了钱,便招呼着队伍就要往山下走去。
“路大人不一道离开吗?”人群中有人问道。
路君年摇头,淡淡道:“我还要去给母亲祭拜,你们先离开罢。”
他们便没再管他,兀自下了山。
路君年望着他们走远,才慢慢踱步回石碑旁,撑着伞俯下身,拄着手杖的手指细细摸过光滑的石碑面。
这块石碑用坚固的大理石制作,又厚又沉。
他面无表情地摸着,突然伸手一推,石碑往后倒去,直接压在了刚刚填好的棺木土上,土陷下去了几分。
路君年站起身,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雨势大了起来,雨水顺着伞面从伞的四周边缘滑落,形成一张雨帘。
周围没有任何动静,路君年静立了一会儿,从随身携带的二十八星宿檀木串上取下一个圆珠,放在石碑角旁边的土上,便转过身,撑着伞继续往山上的路家祖庙走去。
路家祖庙少有人来,只有路韵偶尔会上山来打扫一番,路君年拿出钥匙打开锁,推了好几次才推开祖庙大门,门发出了嘎吱一声,一股陈旧古朴的味道扑面而来,还带着一阵腐木的腥味。
祖庙内阴冷潮湿,东南角上有一个破窗,屋外的自然光从破窗照进来。
路君年转身关上祖庙门,将屋内的烛台点燃,桌面左右各一盏,将台上的数十个牌匾映照得肃穆威严,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路君年面前。
“娘亲,我来看你了。”路君年语气很淡,从随身的布袋中拿出厨娘还有路恒要他烧给年湘的东西,点了火放在铁盆中燃烧。
屋内很快亮堂了不少,路君年坐在地上的软垫上,低声说:“这是爹写给你的信,往年都是他亲自烧给你的,今年换成了我。”
说完,又暗自嘀咕了一声:“去年他没有来,不过短短两年的时间,至于写这么多信吗?”
路君年将路恒的信件一一打开,拿起一封念出来:“我曾帮助过的隆州友人今日入京给我带了一袋红豆,说是隆州长势最好的一批给我带来了,我不禁想起年少时你曾给我做过的红豆羹,实不相瞒,你做的红豆羹实在甜腻又稠,应当改名叫红豆饭,就着豆芽吃还不错,干吃实在难以下咽。殷殷红豆,遥寄相思,我现在才明白,你当年是在怨我出门游学一月未归,心里想着我呢。”
路君年念完低声笑了一下,桌上的烛火似乎也跟着摇曳了一下,他就着铁盆里的火焰,将信件烧给了年湘。
“云霏在府中的湖边种了一排桃花树苗,”路君年念着,手里这封看来是较近的信件,“还往府里带来了一个人,据说他来自鹿州,鹿州那地穷乡僻壤的,难怪他生的瘦小,不过他的背影倒是跟云霏挺像的,云霏去宫里了,我每每在府上看到那小子的身影,还以为是云霏回来了。哼!臭小子不听我的话,还是跟宫里那小子混到一起去了!要是你还在,他肯定更愿意回家了。”
路君年失笑出声,接着又有几分怅然,他去了太学堂以后,一开始确实念家,可后来却并不急着回家了,因为每到休沐日前夕,谢砚便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把他留在宫里过夜,他最后都默认了休沐日的中午再回家,只在家里匆匆吃过晚膳,又赶在当天夜里回到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