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瀛步履不停,沿着岸走,“妖魔退居槐城,心有不甘,想卷土重来,却无奈人心溃散,当时的首领又想起了这个传说,但他勉强算得上仁善,不忍死去的妖魔魂魄在江中流连漂泊。槐城在妖魔占据以前是个酒城,那个首领命人搜刮城中所有颜色泛红的酒,暗地里将酒尽数倾倒在瀛川中,他此举既想染红瀛川,又想祭奠亡魂。一夜间,瀛川就成了你今时看到的这样。”
“你不喜欢酒,是不是和瀛川有关?”
连瀛低头看他一眼,像是心里头放下了什么,于是露出了个释怀的笑容:“以前,你问上一句,我不回答,你便知趣地不再问下去,但其实你多问几句我就会告诉你了。”
“我很想告诉你,我什么都想对你说,又怕你会……”连瀛停了许久,诸多词语在脑海里转,最后只能承认道,“会认为我离你最初认识的连瀛已经相距甚远,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连瀛,我怕你会害怕不一样的我。”
祁凤渊环着他的脖颈,头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什么也没说。
“可是你不会问,我明知你不会问,又总盼着你问,你不问的话,好似就显得我在你心中没有份量。是我想错了,或许一开始就该坦诚告诉你,若是如此,你会不会也对我坦诚一些?”
连瀛抱紧他,“阿欠死后,残魂在槐城开场,场连通忘忧谷。忘忧谷会放大所有生灵的欲念,槐城常将妖魔送入忘忧谷中历练。在克制欲望上,千山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也比我好,他在忘忧谷中救过我许多次。”
“第一次历练后出谷,活着的人都很高兴,死里逃生,能离开忘忧谷谁会不高兴呢?我也不例外。”
“我们登上回城的船只,我看见我娘站在船头,你猜猜,我娘见到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连瀛回忆道,“她用绳子捆缚我的双手,将我扔进瀛川,我不通水性,她怕我淹死,又命人拽住绳子另一端把我拉起来。千山在忘忧谷救了我十七次,我便在瀛川如此沉浮了十七次。在那以后我又被送入忘忧谷历练多次,只是,再也不敢让千山帮我了。”
“从那以后,我杀人越来越利索,”连瀛放下祁凤渊,握着他的手,贴着他的耳,把先前那句未说完的、不连贯的话说完整:
“槐城的妖魔,包括我,自幼生长的环境是昏暗的、潮湿的、血腥的。”
连瀛打量祁凤渊神情,嘴角噙着笑道:“你是害怕我,还是在心疼我?”
他揽着祁凤渊,吻在眼角,唇微微张开,把眼泪抿掉,他尝了尝滋味,是苦涩的。
连瀛牵起祁凤渊的手,把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另一手勾着他的手指抬起,两人指尖搭在了弦上。
“祁凤渊,你心里想什么都要对我说。”
“炎星”抬起,正前方是一尊巨大的乾罗女神像。整尊女神像被一棵参天巨树贯穿,粗壮有力的树根从神像底座窜出,牢牢扎根在地。繁枝茂叶从神像眼耳处伸出,向四周延伸,交错着长在了一块儿,远看,如同神像戴着顶翠绿的华丽头冠。神像的身体也被树木洞穿,像是万千柄利剑从身体里刺出来,枝连着枝,叶搭着叶,茂密错杂。可神女像嘴角上扬,由内而外迸发着蓬勃生机。
连瀛轻声在祁凤渊耳边道:“爱我,你要对我说;心疼我,你要对我说……”
搭箭拉弓,连瀛握着祁凤渊的手,指尖压着他的指尖,两人将弦拉到最满,箭矢对准女神像的心脏。
每一根树枝分叉处皆垂吊着一串青玉琉璃,琉璃串在叶间闪烁出碧色光芒,当风贴着地面涌起,树叶婆娑起舞时,神像发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玉器声响。
拉到极致,两人手指都在弦上划出伤口,血液顺着弓弦流淌,沁红了半条弦,因此放箭松开时,弓弦回弹,把几滴血弹到了祁凤渊脸上。
神女像坍塌瞬间,连瀛看着泪流满面的祁凤渊又道:“不舍得我,你也要说。”
话音刚落,树上以及连瀛腰间挂着的青玉琉璃串全都炸裂开来,碎片割裂连瀛衣袖,在手臂上划出淋漓几道伤痕。
连瀛回头望,那方天地如扬落满天幽绿星子,在空中闪着细碎耀眼的光,无数被禁锢的游魂从中穿梭,向连瀛和祁凤渊呼啸而来,又齐齐分开成两道,向着更远处的瀛川飞驰而去。
在幽绿色碎光深处,迸发出一团柔和亮眼的洁白光芒,连瀛伸出手,接住了它,合拢起五指,那团柔光渐渐消融在连瀛掌心间。
连瀛摊开掌,看着错杂的掌心纹路道:“虞真和宋天章命中注定会再次回到锦衣城,没想到我也一样,若我不到锦衣城,便拿不到‘炎星’,没有‘炎星’,也就无法击碎神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