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需要?”连瀛笑了声,又静默良久,终于承认道,“是,你并不需要我,是我需要,是我需要你。”
若这是一场交锋,那么连瀛早已一输再输,但祁凤渊还是不愿放过他。祁凤渊抽回手,交叠在一起的手尚没有传递彼此温度,就如同两人在一起也多似貌合神离,谁也无法理解谁,祁凤渊温和道:“说错了,不是我不需要你,我需要你,是你不需要我而已。”
“师兄第一次离开师门,我掌灯等他三日三夜,那几日我都在想,师兄是不是会像我娘一样不回来了,师兄会不会受伤……等得久,想得多,就会害怕,只等了三日三夜我便恐惧‘等待’的感觉。”
“连瀛,我等你,是这三百年来你离开我的无数个日夜,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次次等你回来,然后又见你一次次离开我。你总说我扔下你,究竟是谁先扔下谁?”
“你救我?”祁凤渊笑了一声,又摇头道,“我不需要你救我。”
“你就这么想死吗?”连瀛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只是……不想和你一起了,”祁凤渊低下头。
连瀛呼吸停滞一瞬,闭上眼,偏过头去不想再看。
“连瀛,我不想和你一起了。”祁凤渊犹嫌不够伤人,又重复道,“你三年前就不该用‘留魂’留我在人世,撕裂魂魄救我代价太大,遑论你又渡半颗妖丹给我。连瀛,这不值得。”
连瀛看他,一双眼睛悄然染上赤色,质问道,“你明知我做这些是为了你,又何必说这些话气我?”
“你这些是为了我,我便该受着吗?”祁凤渊忽而有些疲惫,“我是要向你道谢吗,连瀛?”
连瀛被祁凤渊的几句话打得手足无措,瞪大了眼睛,祁凤渊言辞上从未对他如此不客气过,充满攻击性的祁凤渊令连瀛顿感困惑,他脑子飞速转动,竭力剖析这些话里更深层的含义,手指在土里抓了抓,抓得满手泥巴,黏黏糊糊的,跟连瀛此时的心一般无二。
连瀛古怪地问:“你在怪我,我因‘溯洄’魂魄穿梭在各个时间,曾意识混乱,分不清楚,故而有时对你忽冷忽热,兼之失去记忆,你我重逢以来,我对你也并不算太好。我懂了,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多怨言,现在我什么都想起来了,所以你的不满就全发泄在我身上?”
他剖析来去,只觉祁凤渊说话含沙射影,他坐近了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祁凤渊,你是在对我发脾气吗?”
“不是,我不是,”祁凤渊停顿很久,才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做的这些事情,不值得。”
“连瀛,为了我,不值得。”
连瀛死死盯着他,势必要看出他撒谎的迹象,祁凤渊在黑暗中低垂着头,跟无数个不愿和连瀛直面争吵的时候一样,祁凤渊选择了不解释。
见祁凤渊沉默,连瀛心中恼怒,欺身而上,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拉近,眼似寒冰,又更似烈焰,在无声而沉默的几个眼神里将祁凤渊燃烧殆尽。
良久,连瀛轻蔑地笑了一声,松开手,“不值得?是我为了你竭心尽力不值得?还是你为了我活下去不值得?是连累我让你心生愧疚而不值得?又或是你我之间情意统统不值得?祁凤渊,你这句话,是看轻我,还是轻贱了你自己?”
语毕,连瀛将祁凤渊抱起,不顾祁凤渊挣扎大步迈出山洞。
“连瀛!”
“去做最后一件你认为不值得的事,不是我做,是你与我一同去做。”连瀛按住他肩上穴道,低头对他灿然笑道,“你说得对,我为你做的事,你只能受着。”
走出山洞,天气阴沉沉的,恍若罩着一层灰白色的雾,风起云涌,迎面吹起一股腥气的风。
“你上次来应该也瞧见了,槐城的天色很难看,不是因为劫云到来才如此,自古以来槐城便都是这样的天。槐城的妖魔,包括我,自幼生长的坏境……”
祁凤渊越过连瀛肩头,望见乌云拢着绵延群山,厚厚沉沉地压在连瀛上方,似巨石压顶,他听连瀛道:“是昏暗的。”
瀛川水隐隐泛着血色,卷起浪,拍在岸边,祁凤渊在风浪声里听连瀛说:“是潮湿的。”
“传说,魔物鲜血流经大地,汇成了一条江河。瀛川水,真是鲜血所汇吗?”
“传说不可尽信,添油加醋,不过骗骗傻子为妖魔首领卖命,瀛川在上古混战前早就存在,在那之前,瀛川本是干干净净的。”连瀛抢在祁凤渊话前头,没等他问就主动道,“上古混战中,妖魔败退,妖魔首领把伤残的、惨死的兵卒投江,见着江上泛起的血丝,捏造了这样的传说。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深信不疑继续奋战。江里泡着的死人越来越多,江是红了点,但远没到“鲜血汇成”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