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服用那些药片,身体的摧残不言而喻。
有个年迈的叫拜迪亚的女人,才二十五岁,因为身体不好,接的都是最脏最差的活儿,长期廉价的皮肉生意,肮脏的卫生条件已经让她早早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死前唯一的愿望,是离开这里回一趟家,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但陆赢川无论怎样和老鸨交涉,无论他报出的价格多么高昂诱人,他们都不肯放人——拜迪亚既然来了这里,那么死也只能死在这里。
那个女人一周后就死了,被草草一裹,扔去下葬。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他拍下了那一幕,却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刻,下定了一个决心。
那组专题后来获得了某著名新闻大奖,。
而陆赢川却在离开后,缓了足足一个月有余。
——太过容易共情他人的苦难,是所有高敏之人痛苦的根源。
赵予安静静听着,呼吸都变轻了。良久她才问道:“所以,你那一刻做了什么决定?”
陆赢川没有回答,只是停下脚步,指向天边升起的太阳,示意她看:“你看,这里的太阳每天都一样,东边升起,西边落下。”
“这世间的黑暗、不公、压迫,百态,人们会在看到的一刹间,唏嘘、讨论、甚至义愤填膺。”
“——然后遗忘。”
赵予安没有回答。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无论多么惨烈的影响,人们会讨论,会感慨,但等到明天,后天,一天天……那些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忘,就像清晨的露水一样,不露痕迹地挥发掉了。
人们更在意的始终是自己。
“所以,只有不停的去做这件事,这就是纪实摄影的意义。用画面不断的提醒遗忘了的世人,让影响力越来越大,促使舆论发酵,最终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去关注,他们才会不得不去面对、去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很难,也很漫长的过程。”他缓缓道。
赵予安当然知道很难,只是他从未与她说起过。
他今天能跟她说这么多话,已经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了,他的叙述简洁有力,却听得她内心热热的。
“陆赢川,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觉得一棵大树病了,你修建它的枝桠是不够的。它病在根上。需要做的是将它连根拔起,清理病灶,再将正确的意识形态放进去。”
太漫长了,她等不了。
“所以,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支持我带她们走?”
“不是。”陆赢川摇了摇头,下意识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又放下。
他闭了闭眼睛,不再说话。
赵予安望着他的背影,那背影无限寂寥。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在委婉的向她解释。
第一次。
他在主动告诉她:
——我不是你说的那样。
第32章 惊疑
王华华被拐来八年了。
八年前, 她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西北莽莽大地孕育了她,她用不屈不挠的毅力回报, 不负众望成为村里唯一一个考了重本的女娃。村长来报喜的时候,连平日里扰人的破锣嗓,她都觉得悦耳动听,恨不得他能再大声点,大声到让所有街坊邻居都听听。
自小父母早亡,受尽冷眼,她家中只有一个早早辍学进城打工的姐姐, 姐姐自食其力,用双手供出一个大学生, 却被村里人嚼舌根,说她赚的是不干净的钱。
她恨,这份恨意支撑着她在无数个日夜里奋笔疾书,换来如今的扬眉吐气。
她王华华有出息了,马上就可以逃离这里。
同村的小叶羡慕极了,她曾经是村里最出风头的女孩子,但现在所有人议论的主角却是王华华。
小叶来道贺的时候, 王华华没理会她的殷勤, 她记得曾经冷嘲热讽的人群里也有这么一张墙头草的脸, 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小叶却腆着脸告诉她,邻村大姐有门路, 能让她开学前赚点外快,还能包吃包住,免费在城里住上两个月。
毕竟是同村人, 王华华不疑有他,下午就坐上了那辆捎她过去的面包车。
却没想到一觉醒来, 生活变成了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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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刘家母子相继出门,家中只留王华华一人做饭。
窗户后面,她木然地用满是冻疮的手搅拌着一锅热气腾腾的大碴子粥。
下身痒的出气,还有怪味,她难受的撇着脚蹭着。
远处,不知看到了什么,赵予安忽地攥紧了陆赢川的手臂。
他吃痛的看向她,只感到一阵疾风拂过,赵予安已如同一个小陀螺一样嗖地窜过去了。